“老師,去衝浴一下吧,可以強體健身。”浴後的章曉春捋著濕發進屋來。
夏坤放下畫,回過身來。
章曉春穿了睡衣,坐到床邊,兩頰一紅:“老師,你喜歡這幅畫?是莊慶畫的。”盯夏坤,補充說,“他是個畫家。”
夏坤聽著,心浪平緩了些。
章曉春閃動大眼,坐到夏坤身邊:“夏老師,我看見了你腦中的無數個問號。也許,你正想著馬上離開,是不是?”
夏坤看見她眼中有著火苗,轉過臉:“是的,我想,我住在這裏不方便。”
“當然,你可以去住賓館,幾十美元乃至百多美元一晚的賓館都有。隻是,你得付出。不錯,你當大院長的,有錢,不過,我最清楚,你現在的收入比起我這美國打工妹來說,也差好多倍。我決沒有半點揶揄之意,我是說,來美國的中國人,能節省就盡量節省,在這裏,沒有錢寸步難行。在這一點上,我的體會比你深刻得多。”
章曉春眼圈潮潤,盯桌上的裸浴畫,說:“夏老師,我確實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應該相信你自己的學生,我是不會賣身的。剛才,你不是對我稱呼的老板疑惑麼?是的,我老板不是行醫的,是經商的。老師,你一定很生氣,氣憤我放棄了自己的醫學專業。其實我是並不情願的,至今痛心不已,希望有一天能重操舊業,回到你身邊搞學問。可是,我又是利欲心、渴望欲很強的。我生長在重慶,卻總覺得那裏的天地太狹小,總想衝出那霧都來看看大千世界。《圍城》裏說,城裏的人總想衝出來城外的人又總想衝進去,這大概也是一個通用於古今中外的常理吧。重慶是個大城市,但與世界發達城市相比它也算是個城外之城。由於你的幫助,我衝出來了。離開重慶那天,你知道我為什麼哭嗎?那是我心裏在對你說,我的好導師,也許我不會回來了。我如鳥兒般飛到這世上最富有最令人向往的美國後,確實不想回到那個‘城外’去了。學術會議結束後,一位會議工作人員願意幫助我,那是個留有絡腮胡子的英俊先生。他為我訂了 Comfort Suites,就是舒適豪華的套房,給我要了不少吃的,答應為我在一家醫院裏找到適合我做的工作。我好感謝他。心想,有了工作,就拚命幹,幹出一番成就,攻讀博士,再回來見江東父老,見你這位好心好德好技術的老師。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他另有所求。說白了,他要我的身子。我不同意,他聳肩說,你隻想獲得不願付出,這在美國是不行的。想想看,我為什麼要幫助你做這些事呢?這家夥看來還不算太壞,沒有脅迫、強暴我,隻對我說了聲拜拜就走了。結果,住房結帳幾乎花盡了我帶來的美元。我可慘了,想回來也回不來了。人生地不熟,隻好自找工作。華人辦有幫助找工作的中介組織,可並不是一走去就可以辦成。人家記下了我的情況,讓我等消息。而那陣,我身上所剩無幾了,我隻好去找個便宜處暫住一下。這個鬼地方,沒有汽車真是寸步難行,打問到一個住處,要走幾條大街,隻好走。又遇下大雨,天就像塌了似地往下潑水,全身都濕透了。淚水和雨水下淌。莊慶開車過來了,問我搭車不。我不想搭,怕又遇上心懷叵測的男人,可還是搭了,我見他是個中國人,我希望他把我拉到那個住處去。他把我拉到他這個家來了。他叫我別怕,說進屋先洗一下,換換衣服。吃飯的時候,他問了我的情況,很同情我,說,你要是願意,就在我父親的公司幹吧,說他父親是山東人。到底都是中國人,聽了他這話,我好高興也好傷心,當他的麵落了淚……”
章曉春雙目閃閃,揉揉眼,站起身來:“老師,住不住這兒你自己決定吧,不過,今天晚上你隻能住這兒了。”
門關上了。夏坤的心沉甸甸地,像墜了塊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