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 皇帝從金恒手中,拿過弓箭。
挽弓搭箭,朝著沈臻的方向。
可是, 沈臻拿刀比在華梓傾的前頸, 他整個人卻都站在她的身後, 從皇帝這個角度, 根本沒可能射殺沈臻。除非,一箭雙雕,那樣, 皇後非死不可。
華塵雲和曹涵都看出可能發生的, 最悲壯慘烈的結局,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
皇帝搭著箭, 望向華梓傾, 她也正看著他。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 清澈明媚,就像今生初見那晚,山林間的月亮。
華梓傾很淡定, 她相信皇帝, 相信自己的夫君, 今日無論生死,隻要是他選的, 那一定, 就是最好的結局。
——沈奕白,這一生一世一路泥濘,我把心交給你,也把命交給你。隻是不知,你和我, 還有沒有來世?
皇帝的手,抖得厲害,這讓沈臻忍不住嘲笑:“你要親自來嗎?就算再近十丈,皇上的箭,也未必上得了靶。”
他剛說完,一支羽箭歪歪斜斜地從城頭射來,“嗖”地一下,紮在樹上。那棵樹,離著沈臻和華梓傾至少差了三五步的距離。
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呱呱叫著,從安靜的上空飛過。
所有人都尷尬了,大夥心裏默默地想:皇帝智謀過人,然而,武力值方麵完全是個廢柴,就算十步之內給他個靶子,他也未必能射中靶心,怎麼能指望他來射殺沈臻?
沈臻在華梓傾耳邊輕笑:“你瞧,他有哪一點比得上我?”
然而,皇帝倒是不怕獻醜,又接連發了幾箭。
羽箭在三人身邊四處開花,卻連倆人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
站在附近的兵士全跑了,這種射法太特麼嚇人啦!一會兒沈臻沒事,還不知道哪個倒黴的變成冤死鬼。
曹涵也甚是不解,羽林軍的神弩營裏沒人了嗎?即便就在這裏隨便拉個人上去,應該也比皇帝強些吧?皇家的顏麵,不值錢的嗎?
在射出最後的一箭之前,皇帝刻意瞟了眼華塵雲。
前麵那些,都是故意的,為的是讓沈臻覺得他不可能射中,因此掉以輕心。
那是快如閃電,心到意到的一箭。
當所有人反應過來,反射著光芒的箭尖已經到了華梓傾的身前……
皇帝是不會讓自己的皇後,和沈臻這樣的人死在一起的。他從沒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他瞄準的,是沈臻放在華梓傾頸側,拿著刀的一隻手。準確地說,是麵積小得可憐的一塊手背。
這樣的箭法,即便是當年的神箭手段清波活過來,也不過如此了。所有人目瞪口呆,仿佛看見了真實的神話。
沈臻大驚之下,箭尖已經狠狠地紮穿了他的右手,瞬間鮮血淋漓,劇痛難忍。手中的刀掉下來,他用左手去接。
皇帝固然不可能一箭射死沈臻,但是,右手中箭,沈臻在那一刻,已經喪失了控製華梓傾的能力。
華塵雲的反應快得驚人,他上前格開沈臻的刀,另一隻手肘將華梓傾推了出去。
沈臻的刀在華塵雲的手臂上劃了道口子,華塵雲忍痛回旋一腿,正中沈臻胸口。
沈臻摔倒在地,七八柄長劍同時抵住了他的喉嚨。
成王敗寇,一錘定音。
華塵雲按著受傷的手臂,回身去幫華梓傾解開穴道。華梓傾內力全失,渾身使不上勁,她剛才被推了一下,此時還坐在地上發愣。
方才那一箭,讓她想起數年前在風華山救她的人。這麼久了,她一直找不到這個人,她想不出皇室之中除了沈臻,還有誰能有如此精湛的箭法。
現在她好像明白了,一直找不到,是因為她從沒有把弱不禁風的皇帝考慮在內。
皇帝也沒有想到,他又用自己的箭救了華梓傾一次。箭法再好,但這個時候考驗更多的,是心理素質。若偏一點,皇後會死在他的箭下,他也必不能再苟活於世。
剛剛心頭那份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重,讓他不願回想,當他看著華梓傾總算脫離了危險,他滿心都是九死一生的僥幸,又是激動又是悲憤難平。他背轉身,靠著城牆蹲下,雙手掩麵,恨不能大哭一場。
曹涵活捉了謝蟒,頑固抵抗者,很快被一網打盡。
城牆下一片勝利後的雀躍歡呼,吳千也因為得勝的喜悅而心潮澎湃。他緊跟著皇帝,快步走下城牆,出門去迎接功不可沒的皇後。
直到,帝後三人在山呼萬歲的聲潮裏深情相擁,他急刹住腳步,默默地抱住孤單可愛的自己,自覺地轉開了頭。
倆人小別勝新婚,抱了一會兒,才想起此處眾目睽睽,眼睛多得都數不清。年輕的小兵們紅著臉,低著頭,曹涵老皮老臉,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皇帝繃起臉,把善後事宜交給曹涵,又吩咐人去給華塵雲傳太醫。
他自己現在隻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牽起皇後的手,一起回家。
像從前那樣,寬大的袖口掩住了下麵的小動作,帝後表麵端莊威嚴,皇帝悄悄用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勾她的掌心,親昵地使著壞,有點癢癢。
倆人一邊走,一邊目不斜視地說著悄悄話。
“謝皇上救了臣妾的命。”
“皇後也救過朕的命。”
“幾年前在風華山救我的人,也是你吧?你怎麼不早說!”
皇帝彎著唇角,露出幸福滿足的淺笑。“咱倆的命都纏在一起了,分也分不開,誰救了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活著,還能在一起。”
吳千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跟著彎起了唇角,是啊,天下太平了,帝後還能在一起,多好!
他一偏頭,左後跟著個小太監,竟然露出與他同款的姨母笑。
他朝人踹了一腳:“傻樂個什麼!還不快些回宮去,讓人把長慶宮打掃幹淨,還有……叫禦膳房備下皇後愛吃的點心,越多越好!”
半月後,法檀寺。
還是曾經幽會的那個小院,此時布滿了羽林軍。
這是謝柳依求皇帝答應她的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在這裏,她想再見沈臻一麵。
這個房間,曾經是她每個月最向往的地方,寄托了她所有對於美好的憧憬,以前隻要想到,都會悄悄地臉紅心跳。
可是,此時沈臻站在這裏,麵對著她,是冷若冰霜的表情。
這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要求,愛慕與思念,都是她一個人的,而沈臻,並不想見到她。
屋裏焚著濃重的熏香,沈臻皺眉,這味道就像麵前的女人一樣俗不可耐。無論怎樣自欺欺人,厚重的妝容也掩蓋不了老去的年華,再怎樣粉飾著溫柔,也藏不住她那顆惡毒的心。
“過來坐啊,”謝柳依巧笑嫣然,仿佛所有不愉快的事,都不曾發生,“我有事,想問你。”
沈臻倒是聽話地過來,坐下了。來之前,他也被封住了內力,渾身使不上勁,站久了會累。
“你是想知道,為什麼抒懷酒對我沒起作用吧?”他諷刺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