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馬純白如雪,馬首抬動有拱山之勢,曲腿似拉滿的弓,“噅—”一聲長嘯,聲灌髒腑。嗬,好精神漂亮的白馬!寧承忠眼目放亮。

“寧大人,這馬兒六歲。”李泓壽說,掰馬嘴,露出馬牙,“您看這牙,切齒全都換完了的。”

寧承忠知道,馬兒一般五歲換完切齒,五至十六歲是青壯年馬,十六歲後是老馬。

“寧大人,您看這齊齒,沒得丁點兒磨損。”李泓壽說。

寧承忠點首。這家夥搞了黑錢,騎馬坐轎都講究。

“寧大人,聽說您那匹白母馬快三十歲了,是老馬了,我就給您挑了這匹馬來,還望大人笑納。這也是匹母馬……”李泓壽滔滔不絕。

提到白母馬,寧承忠就想到載他勇闖“泓壽莊”救笑霜跑得落淚的白母馬,想到在老林裏俯身托起被捆綁了的他的白母馬,遺憾白母馬難產,生下的馬崽死了。是呢,自己的白母馬老了,是該換匹馬了。可李泓壽牽來這馬再好也不能收,他是投其所好用這馬來向他行賄呢。這家夥,已經是會董了,還有所求?嗯,按照“商會簡明章程”第五款規定,會董舉定一月後無異言者,才由其總理將各會董職名稟報商部,以備稽查。他是做賊心虛,是怕他稽查他。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黑臉說:

“李會董,你是要拉本官下水?”

李泓壽拱手:“寧大人言重了,不過是匹馬兒,您為我們商會操勞,也是公事所需……”

寧承忠拒不收這馬,李泓壽掃興而去。

安邦要寧承忠請吃午飯,寧承忠就在官驛的飯堂點了小酒小菜,點的是安邦喜歡吃的白沙燒酒、夫妻肺片、回鍋肉、爆炒兔丁、麻婆豆腐和白菜粉絲湯。二人吃飲。安邦說,曉得他跟李泓壽有仇怨,卻是冤家宜解不宜結。說他是個傻子,這麼好的馬都不要,即便是李泓壽有事求你,你也可以馬照收事不辦噻。別個李泓壽都說了,不過是匹馬兒,又有好大個事情。還說李泓壽給他帶得有銀票來,說是他能任會董,無論如何都要答謝他這位分管的商部高官。寧承忠喝酒,心想,這家夥還帶了銀票來,倘若我收下白馬收下銀票,不就是貪官了麼。他這次回家,發現家丁傭人幾乎都辭退了。趙管家苦臉說:“老爺,憑您那俸祿是不能維持這大個家的花銷的。夫人管理的鹽場現今是入不敷出了;大少爺好久都沒送紅利來了;二少爺給一個病人開刀,病人死在手術台上,二少爺說是萬一才會遇到的麻醉意外,死者家屬不依不饒,停屍大鬧醫院,無奈賠了好大筆錢,也沒給家裏錢了;四少爺籌辦輪局,錢緊得很,還找家裏要錢。老爺,其實有人自願送錢來,也可以……”他怒臉嗬斥:“不許胡說,不該得的錢一個銅板也不能收!”趙管家就搖頭歎氣。他知道,家中的這些家丁傭人,有的是官府按規定配的,多數是自雪瑤父親起就由家裏雇傭的。現在家中拮據,也隻能減人了,擔心的是家中大人和細娃兒的安全。心想,那《紅樓夢》裏說的也是,大有大的難處,自己這個家算不得大,也是小有小的難處。想找二弟借錢,又打消其念頭,承業這家夥鬼得很,會順杆子往上爬的,不定會找自己為他做些啥子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寧老弟,不是哥子我說你,你也太迂腐太不講人情了,人家送馬送銀票你不要,你做仙成佛呀。”安邦說。

寧承忠悶頭喝酒吃菜,心想,安邦跟李泓壽怕就是一夥的,官商勾結的事多。哼,嘴巴說讓我提防姓李的,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是,我給你說過要提防李泓壽,那是聽我那老部屬霍柏明說的,家夥滑頭一個,說些捕風捉影的話,又無實據。就是他龜兒子想方設法把襲擊日本水兵兵營那燙手的炭圓摔給了我。”安邦說,咂口酒,“你聽我說,不論啷個講,李泓壽也是重慶碼頭有頭有麵的人物,你卻讓人家熱臉碰冷屁股,人家今天來,是想請你去他那‘泓壽莊’視察的。你是沒有去過,那山莊不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