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桑布蘭德(2 / 3)

,“我要魔鬼幹啥?一路上早把它甩在後頭啦。隻有同你這種半道上的罪人,它才忙著折騰哩。甭怕,我開門不過因為老習慣罷了,俺想整整你的火,跟我從前燒石灰一樣。”他撥撥大堆的煤塊兒,添入更多柴火,不顧照得他一臉通紅的火光,趨身向前細看火堆中間牢房般的空心。石灰工坐著旁觀,對生客的目的將信將疑,覺得他要不是想召喚魔鬼,至少也想縱身躍入火堆,好讓人們再也看不到他。然而,伊桑·布蘭德平靜地縮回身子,關上窯門。“我見得多啦,”他說,“多少人罪孽的情欲比這爐火不知熱上多少倍,可俺沒在那兒找到要找的東西。不,那不算‘不可恕之罪’!”“‘不可恕之罪’到底是啥?”石灰工問,離同伴再遠一些,哆嗦著唯恐這問題得到回答。“它是生長在我自己心裏的罪惡,”伊桑·布蘭德挺直腰板,露出他那種狂熱分子特有的驕傲。“這是種不在別處生長的罪惡!是智者的罪惡,壓倒與人類的兄弟之情和對上帝的尊敬,為它非凡的要求犧牲一切!是理應遭到永恒痛苦報應的唯一罪孽!要是還能再活上一回,我還得放肆造它一次孽。報應,我才不怕呐!”“這家夥昏了頭,”石灰工喃喃自語,“沒準兒跟俺們大家一樣是個罪人——不見得比俺們罪過更多——不過,俺敢發誓,這家夥瘋了!”然而,他感到好不自在,孤零零與伊桑·布蘭德一起,待在這荒涼的山坡上。忽聽傳來亂紛紛模糊的粗話聲,還有雜遝遝的腳步,像是來了不少人,跌跌撞撞,稀哩嘩啦穿過了矮樹叢,他心中大喜。很快,那幫愛在村中酒店鬼混的懶漢就露了頭,其中還有三四個自打伊桑·布蘭德走後,就一直在酒店爐旁灌著甜酒,打發了所有的冬天,又在酒店廊下吞雲吐霧打發了所有夏天的家夥,吵吵嚷嚷地笑著,七嘴八舌地吐著粗話。此刻,一行人闖入石灰窯前的空地,被目光和一道道火光照亮。巴特蘭姆把窯門打開一條縫,讓火光把這地方照得透亮,好叫這夥人和伊桑·布蘭德彼此看個一清二楚。這夥老相識當中,有個一度無孔不入的家夥,如今這號人幾乎絕跡了,但從前在全國各個興旺村落的旅店裏,咱們肯定會碰到,這就是驛車經紀人。眼前這類人的活標本,是位形容枯槁,給香煙抽幹了的家夥,一臉皺皮,酒糟鼻子,穿一種剪裁時髦的褐色晚禮服,還釘著銅扣子。不知多長時間以來,此人在酒店一直保有自己的寫字台和角落,似乎仍在吸著二十年前就點上的那根雪茄。他一本正經的玩笑名氣很大,雖說大概天生的幽默還不如白蘭地威士忌和板絲煙的味道足,這味兒充斥了他的全部思想與表情,也浸透了他全身。另一張記憶猶新,卻變得古怪的麵孔屬於吉爾斯律師,人們還是這樣禮貌地稱呼他。這是位年事已高,衣衫襤褸,襯衫和麻布褲都邋裏邋遢的人。可憐的家夥當初曾做過律師,他管那時候叫自己的好日子,是個精明厲害的開業者,在村中打官司的人當中頗受歡迎。可是,甜啤酒、果汁酒、烈性酒和雞尾酒,他從早灌到晚,結果把他從靠腦筋掙錢淪落到靠五花八門的體力活餬口。到最後,用他自己的話說,滑進了肥皂桶。換句話就是,吉爾斯先生如今成了小本經營的熬肥皂的。最後,直落到成了殘廢人的地步,被斧頭砍掉了半隻腳,又被該死的蒸汽機咬掉了整整一隻手。不過,那隻肉體的手失去了,但精神的部分還存在。因為,一伸出那隻光禿禿的殘肢,吉爾斯就一口咬定,他覺得看不見的拇指和其它指頭還與真手被截去以前一個樣,感覺活生生的。雖然是個淒慘的殘廢人,但世人卻不能將他踩在腳下,更無權輕視嘲笑。不論這次的倒黴事故,還是從前遭逢任何厄運,他始終勇氣十足,具有男子漢氣概,從不乞求施舍,而用自己剩下的一隻手——而且是左手——與貧困和逆境不屈不撓地鬥爭。這夥人當中還有一位,某些方麵頗與吉爾斯律師相似,但不同之處更多一些,就是村裏的醫生。此人五十歲光景,早年人們懷疑伊桑·布蘭德神經錯亂時,介紹他給布蘭德看過病。他如今醬紫臉膛,舉止粗魯,但還有點紳士的體形。談吐、姿勢、舉止無不透出放蕩不羈鋌而走險的意味。白蘭地幽靈般纏住了這個人,把他弄成野獸般粗暴,迷途者般淒涼。可是據信他具有超乎醫學能給予的超凡手段,治病天才,所以社會抓住了他,不準他沉淪到社會之外。於是,在馬背上東倒西歪,在病床邊咕噥濃重的方言,他造訪了方圓好幾哩山間小鎮的所有病人,有時也可以說奇跡般救活了一兩條性命。不過,毫無疑問,更常常把還能活上多年的病人早早送進了墳墓。這位醫生嘴上永遠叼著隻煙鬥,而且,有人暗諷他罵人的惡習說,那煙鬥燃的是地獄之火。這三位了不起的角色擠上前,照各自的方式跟伊桑·布蘭德打個招呼,急煎煎地請他分享一隻黑色瓶子裏的內容,斷言他能發現比“不可恕之罪”好得多的東西。沒哪個經過寂寞的冥思苦索,進入高度狂熱的心靈,受得了伊桑·布蘭德眼下碰到的這種卑劣粗俗的思想感情方式。這使他疑慮重重——究竟自己是否找到了“不可恕之罪”,而且是在自己身上找到的。他為之耗費畢生心血甚至比心血還多的問題,真像一場幻覺。“離我遠點兒!”他聲色俱厲,“你們這些粗野的畜生,火一般的烈酒烤幹了你們的靈魂,讓你們變成這副德性!我跟你們的交情完蛋了。好多好多年前,俺就探索過你們的心,沒找到一點兒我要的東西。你們走開些!”“嘿,你這無禮的惡棍,”凶狠的醫生罵道,“你就這樣報答朋友們的好心哪?我來講句實話,你找到的‘不可恕之罪’決不會比那邊那個小娃娃喬能找到的多。你是個瘋子——二十多年前就跟你說過——地地道道的瘋子,正好跟這位老漢弗萊配一對。瞧哇!”他指指一個老頭,破衣爛衫,白發蒼蒼,臉盤精瘦,目光遊移。多年來這老頭一直在山中遊蕩,向旅人打聽他女兒的下落。他女兒大概跟一個馬戲班子跑了,偶而也有她的消息傳到村裏,都是些好聽的事,說她騎著馬在馬戲場上飛馳,光彩極了,再不就是在鋼索上表演驚人的技藝。白發老頭走近伊桑·布蘭德,飄忽的眼神盯住了他的臉。“人家說你走遍了天下,”老頭認真地絞著雙手。“你一定見過俺閨女。她可在世上出盡了風頭,人人都去瞧她表演哩。她沒給她老爹捎句話,說她啥時回來麼?”伊桑·布蘭德躲開老人的目光,老人家這麼盼望得到一句問候的閨女,就是咱們故事中的埃絲特。伊桑·布蘭德懷著冷酷無情的目的,正是在這姑娘身上做過心理實驗,並在實驗中消耗而且大概還毀滅了她的靈魂。“是的,”他喃喃自語,轉身回避白發蒼蒼的流浪漢。“不是幻覺,真是‘不可恕之罪’!”發生這一切的時候,愉快的火光下,小屋門前的泉水旁,人們鬧得正開心。村裏一幫小子姑娘們,匆匆忙忙趕上山坡,好奇地想見見伊桑·布蘭德,童年時代就聽熟了好多這個英雄的傳說。可是發現他相貌並無驚人之處——不過是個曬黑了的行路人,平常的衣裳,灰塵仆仆的鞋,隻顧坐著看火,好像煤堆裏有圖畫似的——這夥年輕人很快就膩味了。正巧近旁又有了另一件開心事。一個德國猶太老頭,背著西洋景的箱子,正沿山道下來朝村裏走,碰上這夥人要離開村莊,想多賺幾個錢補充今天的進項,老頭就隨他們一道,來到石灰窯旁。“喂,德國老爺子,”一個小夥子叫道,“讓俺們瞧瞧你的畫片,隻要你保證它們值得一看!”“哦,當然,長官,”猶太人回答——不知出於禮貌還是狡黠,他見誰都叫長官——“俺一準給你們看些呱呱叫的畫片!”於是,把箱子放好,他請小夥子姑娘們透過西洋鏡箱子的幾個玻璃孔往裏看,把些江湖藝人敢厚著臉皮給觀眾看的,最令人惡心的信手塗抹當作美術品示人。這些畫片陳舊不堪,皺皺巴巴,支離破碎,被煙草熏得肮髒透頂,淨是些可憐又可笑的破爛貨。有些畫的大概是歐洲的城市,公共建築,坍圮的城堡。另一些表現拿破侖的戰役,納爾遜①的海戰。這些畫麵中間會看到一隻褐色多毛的大手——很可能被錯當為命運之神的大手,其實不過是賣藝人的手而已——用食指點著各場戰役的場麵,同時還講些曆史背景。大家嘻嘻哈哈看完了這些無足稱道的畫片,德國佬就叫小喬把腦袋伸進箱子。透過放大鏡,孩子紅潤的圓臉蛋驟然一變,成了想象中最古怪的泰坦巨人族孩子的麵孔,樂得合不攏嘴,一雙眼睛和五官其它部分也都為這個玩笑樂開了花。可是,突然這張歡樂的臉變得煞白,表情充滿恐懼,因為敏感的孩子發現伊桑·布蘭德的一隻眼睛正透過玻璃盯著他。--------①納爾遜(霍雷肖·納爾遜子爵ViscountHoratioNelson,1758—1805):英國海軍上將,特拉法爾加海戰中以大敗拿破侖而享盛譽,並在該戰中以身殉職。“長官,你把小家夥嚇著啦,”德國猶太人道,彎著腰,抬起輪廓分明的黑麵孔。“不過,請再看看,說不定能讓你看到非常妙的東西,真的!”伊桑·布蘭德朝西洋景箱子看了一眼,驚得往後一退,盯住德國人。他看見什麼啦?顯然啥也沒看見,因為有個小夥子幾乎同時也朝裏頭看了一眼,隻見帆布上一片空白。“現在想起你來啦。”伊桑·布蘭德對賣藝人輕輕說。“啊,長官,”紐倫堡的猶太人陰沉地一笑,小聲說,“俺發現這東西把我的鏡箱壓得好沉——這‘不可恕之罪’!真的,長官,它把俺肩膀都壓酸了,整整一天背著它翻山越嶺。”“住口,”伊桑·布蘭德厲聲道,“不然就把你扔進那邊的石灰窯去!”猶太人的畫片剛放完,一條又大又老的狗——大概沒有主人,因為一夥人誰也不認識它——發覺這是個出風頭的好機會。原先還安安睜靜,開開心心,挨個兒圍著人兜圈子,還怪友好地把毛茸茸的腦袋伸給任何不嫌麻煩的好心人拍上一拍。可現在,這隻莊重可敬的四腳動物,突然之間無須任何人丁點兒暗示,就自作主張,追起自己的尾巴來。而那尾巴為讓此舉顯得更荒唐,竟比該有的長度短了許多。從沒見過這種追逐根本追不到的東西的狂熱,從沒聽過這麼可怕的嗥叫,狂吠與猛撲猛咬——仿佛這隻荒唐的畜生身體一端與另一端有不共戴天之仇。狗轉圈子,越轉越快,它那夠不著的短尾巴也逃得越來越快,它憤怒與仇恨的吠叫也越來越響,越來越凶,直到徹底筋疲力盡,離目標也永遠那麼遠。蠢到家的老狗突然停止了表演,跟先頭突然開始一樣,頓時變得溫和寧靜,通情達理,一本正經。想象得出,這場表演博得全場大笑,拍掌喝采,歡呼再來一個。狗表演家則拚命搖尾巴致謝。不過,它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再來一次成功表演,取悅觀眾。與此同時,布蘭德回到圓木上坐下,大概意識到自己的情況與這條自我追逐的狗相似,為之感動,驀然發出一陣可怕的笑聲。這笑聲比任何別的方式都更能表達他的內心。這下子,眾人的歡鬧頓時涼了下來,個個呆若木雞,深恐不祥的笑聲會在地平線上回蕩,轟隆隆從一座山傳到另一座山,延長他們耳中的恐怖。於是大家彼此低聲相告,夜已深沉——月亮都快下去了——八月的夜晚漸生涼意——急急忙忙回家轉,隻剩下石灰工和小喬,隨他們如何對付不受歡迎的客人。除卻這三個人,山坡上的空地一片落寞,處於莽莽森林的昏暗之中。在那幽黑的邊緣之外,微弱的火光閃爍,照亮威嚴的樹幹。鬆針簇簇幾乎變為黑色,混雜於顏色淺淡些的小橡樹、楓樹和白楊樹之間。四處橫臥著死樹巨大的屍骨,在枯葉堆積的地麵發爛。小小的喬——這個怯懦而想象力豐富的孩子——覺得寂靜的山林正屏息靜氣,等待什麼駭人的事情發生。伊桑·布蘭德往火裏扔進更多柴火,關上窯門,回頭瞧瞧石灰工和他的小兒子,吩咐而不是建議他們回去睡覺。“我自己嘛,睡不著,”他說,“我有心事要想。我會照看火的,跟我從前一樣。”“還會把魔鬼從爐子裏喚出來跟你作伴,俺猜,”巴特蘭姆嘟噥一聲。他一直在與上文提到過的那隻黑酒瓶表示親熱。“你要樂意就看著火吧,隨你叫出多少魔鬼好了!至於俺,巴不得能打個瞌睡呢。走吧,喬!”小男孩一麵跟著爸爸走進小屋,一麵又回頭看看陌生人,淚水盈眶,因為他溫柔的心靈本能地感到,這個漢子把自己裹進了淒涼可怕的孤獨。他們走後,伊桑·布蘭德枯坐著,傾聽燃燒的木頭劈啪響,觀看門縫中噴出的小火苗。不過,這些一度熟悉的細節抓不住他的注意力。他內心深處想的是,他所致力的這場探尋給自己帶來的逐漸而奇妙的變化。還記得夜露如何悄悄落在他身上——幽黑的林子如何對他低聲細語——星光如何在他頭頂閃著微光——而他這個純樸可愛的人,如何在逝去的那些歲月裏照看著爐火,一麵陷入冥想沉思。還記得自己曾對人類懷有何等柔情、愛心與同情,對人類的罪過與憂傷懷有何等憐憫;如何開始琢磨這些念頭,以後又讓它們成為自己生活的激勵;如何心懷敬意探索人的內心,將它視為最原始的神聖殿堂,而且不論受到何種褻瀆,仍被他這位人類的兄弟尊為神聖;懷著何等敬畏,他祈求上天別讓他的探索成功,永遠不要把“不可恕之罪”向他揭示。後來就產生了那巨大的智慧飛躍,這進步打亂了自己理智與情感的平衡。那把握了他生命的思想起到了教育作用,不斷培養他的能力,以達到可能達到的最高水平;把他從一字不識的勞動者提高到屹立於星光照耀的頂峰,而人世間無數滿腹經綸的哲學家千方百計想跟著他攀上去,卻徒勞無功。智慧不過如此!心靈更在何處?它果真凋萎——皺縮——變硬——完蛋啦!它已不再與世人的心同時跳動,他已脫離人性相互吸引的環鏈。他不再是人類的兄弟,以聖潔的同情心這把鑰匙,來打開我們共同本性的牢籠,這樣做給了他分享其中全部秘密的權利。如今他隻是個冷漠的旁觀者,把人類視為實驗的對象,最終把男男女女都變作他手中的木偶,扯動著牽線,擺布他們到供自己研究需要的那種罪惡的程度。就這樣,伊桑·布蘭德成了個魔鬼。自從他的道德本性停止與他的智慧同步改進的時刻起,他就變成魔鬼了。現在,作為他最大努力和勢所必然的發展——作為他畢生心血澆灌而盛開的絢麗多彩的花朵,結出的豐饒美味的果實——他到底造出了“不可恕之罪”!“我還找個啥?圖個啥呢?”伊桑·布蘭德自言自語,“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完成得不壞!”他從圓木上跳起來,輕快地爬上石灰窯四周石頭圍牆上的土堆,到達窯頂。這兒直徑大約十尺,能看到窯內大堆雲石碎塊的表層。這數不清的雲石塊被烈火燒得通紅閃亮,朝天噴出大股大股藍色火焰,高高地顫抖,瘋狂地舞蹈,如同處於魔術的圓圈,騰升陷落,花樣翻新,不斷動作。孤獨的人兒朝這可怕的火堆彎過腰去,熱浪迎麵撲來,刹那間真能把他烤焦烤幹。伊桑·布蘭德挺起身,高高舉起雙臂,藍色的火焰在他臉上閃耀,發出狂亂恐怖的光,唯此才適合他臉上的表情,這是魔鬼縱身躍入痛苦熬煎的深淵之前的神態。“哦,大地母親,”他呐喊著,“你不再是我的母親啦,在你的懷抱中,這軀體永不會消失!哦,人類,我已拋棄了你的同胞情誼,把你偉大的心踏在腳下!哦,天堂的星辰,你們從前照耀過我,仿佛指引我向前向上!別啦,一切,永別啦!來吧,你,致命的烈火——我從今的好朋友!擁抱我吧,像我擁抱你一樣!”那夜,這可怕的笑聲沉甸甸地滾過石灰工和他小兒子的睡鄉,恐怖痛苦的鬼影糾纏著他們的睡夢,天亮時睜開眼還覺得陋室中鬼影猶未散盡。“起來,孩子,起來!”石灰工叫道,四下張望,“感謝上天,黑夜總算過去啦。睡這麼一覺,俺寧願一年到頭都睜著眼睛照看石灰窯。這個伊桑·布蘭德,連同他‘不可恕之罪’的鬼話,為俺代勞,卻沒給俺帶來啥好處!”他走出小屋,小喬相跟著,緊緊拉住爸爸的手。朝陽已將金色的光芒灑遍山頂,山穀仍在陰影之中!卻愉快地微笑,預示燦爛的一天正急急到來。村莊完全被群山圍繞,群山漸漸隆起遠去,村莊仿佛寧靜地安歇在上帝巨大的掌心之上。座座村舍清晰可見,兩座教堂的小尖頂刺向天空,鍍金的風信雞已染上朝陽的霞輝。小酒店也有動靜,老驛車經紀人叼著雪茄,被煙熏幹的身影出現在門廊下。古老的格雷洛克山頂金色的雲彩繚繞,使它光輝燦爛。四周山巒腰間彌漫著灰白晨靄,奇形怪狀,有的直入穀底,有的高飛山巔,還有的如雲似霧,流連於高空金燦燦的光芒之間。踏著歇在山間的雲朵邁步向前,一步步朝更高的雲朵走去,仿佛凡人就可以這樣進入天國。天地如此融合,宛若夢境。為增添這熟悉而質樸的魅力——大自然尤為樂意將這魅力納入眼前的美景——驛車轟隆隆駛下山道,車夫吹響號角,山穀的回聲追趕著號角的音調,彙成多姿多彩的和聲,最先的演奏者倒幾乎被淹沒了。群山奏起一首協奏曲,座座峰巒都獻上自己優美悅耳的曲調。小喬頓時喜形於色。“親愛的爸爸,”他來回蹦著,“那生人走啦,天空和大山都好像很開心呢!”“沒錯兒,”石灰工怒吼似地罵一句,“可他讓火給熄了。就算五百蒲式耳①石灰沒毀掉,俺也不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