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為曾經寫過大段的影評文字才對其難以忘懷,而是電影與思想在特定的時與地混合出一種接近危險的美感。下午微熱的空氣起伏於黯淡的燈影之間,靜默環繞著俯身桌前的每個獨自的身體。光線從伸縮式大屏幕投射到前排觀望的臉龐。放映機器出細小的嗡嗡聲。影片在前方的倒立麵上展開。
前蘇聯一個關於信任與背叛,損害與維護的故事。喜歡的是電影裏大片的麥田,男主角在這片金色的海洋中低頭親吻女兒的臉。雖然在結尾他被自己的朋友背叛,急速地走向死亡,但是至少此刻他能如此地安然和平靜。
放映結束,靠窗邊的表演係的女生把窗簾拉開,放進洪水湧入般的光明。燈光也被重新打開。崔衛平站在講台旁,好像一座雕像。沉默了一會兒,她說:“當一個人的外部受到損害時,他的內部還能完好無損嗎?”
一時間,我似乎沒有任何答案。又好像是答案太多而無從下手。反正在長達半小時的討論中我處於沉靜的狀態。但是又看見了什麼,從遙遠的處所來此旅行的一部分光的顆粒,經過身體的時候,也好像將能量注入其中。並具有一種連接悠遠和永恒的可能。
課程在十幾個絕對清醒的星期一的下午終於抵達終點。此後崔衛平也如同突然消失般,很少能在學校碰見。而815那些下午的時光也淡淡地沉澱為一種景致。
是一場奇異而深刻的思想旅行。我穿越茫茫迷途,不再感到孤獨。
雨林雕像貳
《中國電影史》的教材在剛進學校的時候就下來了。但是第一學期似乎所有時間都被一些公共課占領,而看不到電影史課程的蹤影。於是,那本銀灰色封麵的教材就被我安靜地夾擠在眾多電影圖書中間。我曾一度忘卻它的存在,它也沒有任何聲響般在一些電影大師的傳記和電影理論的包圍中悄然退隱。當然,最終時間將覆落在其上的灰塵層層抖消,它開始明朗清晰起來。在第二學期的開始,這本書像重獲新生似的被我攥在手裏。
五個大字像是充滿了浩然正氣毅然出現在課程表顯著的位置。得知消息的同學有的無所謂地將課程表一扔,繼續做事;有的皺起眉頭,仿佛已經預見還很遙遠的期末考試。史論課的結業考試大家在考前會聚集在一起討論背誦,力爭抵達光明的彼岸。這種滋味我在中學時代已經飽嚐,回想起來還會感到一絲害怕。如同卡通片中剛被大腳踩扁的機器貓又看見另一隻大腳。
不管怎麼說,《中國電影史》是和這個剛剛蘇醒的春天一起降臨了。樹木和青草在電影學院灰色的建築中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美好。我可以爽快地脫掉沉重的外套,穿一件白色的羊毛襯衫去教室。帶著從一群圖書中抓到的銀灰色教材,聽陳山爺爺講課。
陳山爺爺是上海人。雖然我覺得他還年輕,可是他卻說可以做我們的爺爺。仔細想來,也是自然。陳山爺爺的確是爺爺級的人物,倒不是說年齡,而是他的才華和思想,相比之下,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皮球遇見一個大自己數百甚至數千倍的大皮球。長達一學期的電影史課程,我們便是通過銀色教材進行思想對話,大皮球和小皮球在蹦啊蹦啊地互相對視。
課程安排在我們本係的樓層中一間不大的教室。上課以前,我必須整理好衣服以及思維,帶著筆記本坐在我一貫坐著的靠門的位置,準備好紙筆。這一係列行為在若幹次行課之後變成了一個機械的過程,並且活力十足。好像來回運動能夠帶來一種新的能量,深入肢體,循環迸。
這似乎也是我對爺爺的印象。他的活力像是永遠也沒有辦法用盡,隨時隨地都能看見他精神十足地在做一件事。他講話的語氣和感覺出自他敏捷的思維。在一副看起來度數很深的眼鏡後邊,透露著熠熠的光彩。像是什麼都無法輕易地從麵前溜走。
爺爺的電影史課程並不枯燥。按照常理,這樣的課程應該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會進入夢鄉,可是在課上我不但絲毫沒有睡意,反而將帶來的筆記本記滿一頁又一頁。時常從他的嘴裏會跳出來一些精辟的觀點,我的手也隨著一種頻率忙個不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