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五指握緊,聽到最後簡直不堪入耳,閉了閉眼,咬牙說:“滾出去。”
他越發覺得有意思,不僅不出去還繼續逗她:“怎麼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難不成說中了,你惱羞成怒?”
吳念不想再聽,掀開被子便要下床,餘行鈞一條腿伸過來,把她擋回去,抓著手腕把人拎到眼前,眼神認真,語氣嚴肅:“回去一趟吧,我沒跟你玩笑,你忘了後天什麼日子?大不了去看看我再送你回來。”
吳念頓了頓,怒氣退散立時遍布悲傷,垂下眼平靜了片刻才說:“我不想去,你怕是不清楚,我近兩年都沒再去,兩個以後也不去了,聽村裏老人講,孩子不成年就不能立墳祭拜,下輩子再投胎會折壽……”
餘行鈞又點了支煙,半天才說:“你什麼時候這麼迷信。”
吳念眼淚默默地流下來:“他們都說孩子長得漂亮容易被天上得道的老君相看上眼,孩子夭折是被招去做牽牛童子了……”突然笑起來,“誰知道真假呢……”
餘行鈞頭也不抬隻顧抽煙,吳念卻好似打開話匣子,淚水瀲瀲邊哭邊說:“我昨天還做夢……他們說沒錢了,讓我寄錢過去……五年了,可算拖個夢了,還說特別想我,問我怎麼不過去……”
“你行了!”餘行鈞聽不下去,箍住吳念的肩膀,咬牙說:“吳念,我真怕了你了,有時候想,你糊塗了反而好,一輩子糊裏糊塗也是這麼過!”
“不好不好……我得記著一直記著,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讓我怎麼忘啊,我不能忘……你為什麼逼我,為什麼把他們的東西都扔了,一張照片也不留……真狠心,真狠心……”
吳念喃喃自語,陷入魔怔,在他懷裏不停掙紮,兩手抓住他的脖子,指甲使勁摳進去,餘行鈞沒想到平時手無縛雞之力地女人,發起瘋來力氣這麼大,煙蒂來不及熄滅,按著她的胳膊把她推開,吳念一下子失去平衡,從床上滾下去,他趕緊湊過來抱她,知道這下子摔得不輕,沒想到她仍是糾纏,兩個人摟在一起,難解難分。
屋門從外麵推開,李家夫婦兩個聽到動靜,還以為餘行鈞急眼了要打人,趕緊闖進來,看見這場麵反倒不驚慌,李嫂去拿藥,李房鐵跑過來和餘行鈞一起製住吳念。
李嫂回來,手裏拿著針管手法嫻熟,針裏肯定有鎮定劑之類的藥物,打下去沒多久吳念便沒了氣力,她吐了口氣,靠在餘行鈞懷裏睡過去。
餘行鈞把她抱到床上,還沒緩過勁,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吳念發病,一直都以為吳念半真半假糊弄他,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他說不出什麼滋味,許是被鎮住,一時隻覺得心口被紛亂地思緒填的滿滿地。
李嫂瞧見餘行鈞脖子上肉皮被抓破,血肉模糊,趕緊提醫藥箱過來給他處理。
吳念這邊皺著眉頭睡沉了,一番折騰,臉上又是淚又是汗,李房鐵是老實人,不懂忌諱,見李嫂忙不過來,便洗了個毛巾幫吳念清理,擦完臉便扯開被子給她擦脖子,餘行鈞本來就一肚子不得勁,瞧見這一幕立馬暴怒,指著他大罵:“你他媽趕緊給我滾出去。”
李房鐵戰戰兢兢地出去,心裏難免憋屈,李嫂頭也沒敢抬,手上停滯了一下,繼續埋頭處理餘行鈞脖子上的傷口。
處理完她的才拿了個幹淨地手帕給吳念擦身子,餘行鈞就著梳妝台看了看,怪不得疼得厲害,三下兩下還真撓出朵花來。
這小破地方別說一台電視,拿出手機,信號也才兩格,他背著手在屋裏打量,家具擺設絲毫沒變,還是幾年前那樣,隻不過多了兩副釣魚竿,不是那種稀罕昂貴的,看著也就是批發市場百十塊錢的貨色。
李嫂見他拿在手裏端量,笑了笑才說:“念念最近迷上釣魚了,村口有幾方閑置的池塘,被人包下來養魚,這兩年生意不景氣,老板心眼多變著法地想錢,現在和山上合作,成觀光園了,進去就隨便釣,旁邊有飯店現做,不做也能帶活魚回來。”
餘行鈞放下魚竿,點點頭,不在意地問:“她釣著過沒有?”
李嫂從衣櫥裏拿出來睡衣,扶起吳念仔仔細細地給她換上,邊忙手頭的邊回“這不剛學,經常是空手去空手回,哦,上次釣了巴掌大地一隻,非要養在大缸裏,那裏麵水渾,到晚上就翻白肚皮了。”
“這傻子又鬧了?”
“沒有,她守著看了一晌午,吃了頓飯回頭便忘了。”
餘行鈞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一旁地書櫃裏隨便翻看,翻來翻去便找到一本詩集,裏麵有吳念隨看隨寫的筆記,字跡工整娟秀清晰有力,詩集內容也就是她這種敏感多愁性子的才能看進去的東西。
從字跡和紙的陳舊看出來是早幾年的,她現在這鬼樣子,連自己也時常不記得,更別提看書了。
李嫂收拾好,端著水盆便走,餘行鈞想起什麼,叫住她問:“剛才往她胳膊裏打的是什麼東西?”
“鎮定劑。”
餘行鈞隨手翻了兩頁,覺得無趣至極,雲淡風輕地說:“這東西往後少用,用多了就真成傻子了。”
“不用就得綁著,不綁著要麼抓別人要麼傷自己……我沒敢多用,她最近幾天精神好,三月中旬、八月底總要犯兩次厲害的,別的時候和常人一點差別也沒有,就是不愛講話。”
餘行鈞放下書又說:“知道了,你們夫妻倆伺候的不錯,回頭少不了好處,出去吧。”
李嫂應一聲,開門出去。瓷盆裏換了幹淨地熱水又敲門送到吳念房裏好讓餘行鈞洗漱,灶台裏壓著火,水用完她便滅了,回到屋裏李房鐵正端著茶壺泡茶,李嫂看了一眼,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說他:“你真是沒渾沒忌,剛才守著餘總犯什麼傻,人家再不想要也是明媒正娶的媳婦,有你什麼事!”
李房鐵放下茶杯,老臉一板:“你看你說的什麼話,我可沒別的意思,姑娘不是病著呢,我一直當妹子待,當哥的看見這場景,不得搭把手嘛……”
“得了得了,你往後長點腦子,要是餘總一生氣把咱們攆走上哪找這麼好的差事去?你也別這麼不客氣,吳念哪能是你妹子,那是咱主子。”
李房鐵點頭說是,給她端了杯茶,她這才滿意,坐下喝了幾口。
屋外微風漸起,薄霧籠罩,房間裏最後一盞燈熄滅,月光灑滿庭院,蟲鳴漸漸響起。
吳念醒來精神充沛許多,不過昨晚的事忘個幹淨,早晨也沒用李嫂伺候,自己起床穿衣洗漱打扮,李嫂推門進來叫她,瞧見她自個端坐在鏡子前和頭發較勁兒,李嫂搖頭想,這八成是腦子又不太靈光了。
李嫂手笨,沒有城裏姑娘那些花哨手藝,除了挽辮子別的都拿不出手,吳念自理能力不行了也隻能任由她披頭散發,實在看不過去頂多給她紮個低馬尾,不過今兒不能隨意了,又覺得吳念這會子聽話,心血來潮便給她挽了個麻花辮。
收拾利索越看越中意,笑眯眯地扶著她出屋,走到水缸處先讓她坐下,從晾衣繩上撿了條印花的紅色方巾,又提過來小水桶,把方巾在水桶裏滌了兩下,擰幹淨水塞到吳念手裏,囑咐:“擦吧,別亂跑,一會兒方巾髒了自己到水桶裏洗一洗,就像我剛才一樣……小心別濕了袖子,要是濕了趕緊叫我,咱們去換,聽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