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渺望著到了嘴邊的瓷白調羹, 又見纏繞於那上方的修長的手,略微怔忪過後,才笑著接過來, “謝帝君好意。”
他嘴角依舊掛著甜膩如糖糕的淺笑,瑩白圓潤的指尖和那人的手短暫碰觸, 能感覺到微涼的溫度從指尖傳到心髒,他佯做手滑, 驚呼一聲, 那白瓷調羹便應聲落地, 摔了個七零八碎。
裝模作樣地捂住殷紅的唇, 雲渺擰著秀眉,告罪道, “帝君這般抬愛關懷,小仙實是受寵若驚,竟是無福消受, 望帝君不要怪罪。”
他這番矯揉造作的舉動都落入男人幽深的鳳眸裏,男人隻是神色淡淡地將碰觸過雲渺指尖的手不自覺攥緊,隻溫聲道, “不要緊。”
“謝帝君大量。”
雲渺在心底偷偷鬆了一口氣, 真是笑話,誰願意去吃他那惡心吧唧的口水,都不知跟那妖, 豔賤貨浮止親過多少次,光是想想就覺得反胃。
他強壓著內心的厭惡,手上又幻化出一個全新的調羹,慢條斯理地吃起剩下的粥,沒有再起什麼撩撥的心思, 也沒有再問那人是否要一起用膳。
而重央則是端坐在一旁,他儀態極好,容貌又生得俊,晨光明晃晃從他修長的指尖照到他睫毛上,連帶著將他的墨黑瞳仁都染上了光暈。
他沒有再看雲渺,隻是目光沉沉地望著地上破碎的調羹,唇角抿得平直,縱使如今白衣縹緲,也遮掩不住他渾身縈繞的陰鬱氣息和低落情緒。
就這樣便難過了?
雲渺嘴角勾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似嘲弄似譏諷,他悠悠想起一些往事。之前行軍打仗之時,重央捕來了許多野兔,他高興極了,雖然饞得要命,還是興衝衝地想要將兔腿和這男人分享。
嗬,這男人當時是怎麼做的?隻狠狠將那兔腿推開,眼睜睜看著焦香四溢的兔腿落到了地上,沾滿了灰塵。而如今,自己不過是拒絕和他同食一個調羹,他便擺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想博誰的同情?
如此一想,他的心便更硬了幾分,隻埋頭苦吃。
約莫是他將油條豆漿都塞進嘴裏,那人似乎才恢複了情緒,又幽幽望過來,抿直的嘴角掀起,找了個幹巴巴的話題,問道,“這藏書閣管理仙君可做得還習慣?”
說到這個雲渺便來勁了,擱下了手中的瓷碗,杏眸迎上那人濃黑的眸,頓時言辭有些尖銳地埋怨道。
“習慣自然是習慣的,帝君這般抬愛,本應感激涕零。隻是這藏書閣呆得久了,又無法翻閱一二,心中自是十分苦悶無聊,成日裏對著藏書發呆,也是對生命的一種浪費。帝君,你說,是也不是?”
他字裏行間褪去了晨起倦怠的綿軟嗓音,變得冷靜睿智,條理清晰。
重央細細看他,隻見他悠揚如遠山的眉都蹙在一起,唇角還留著豆漿奶白的痕跡,他來不及擦拭,就這樣針鋒相對地說話,卻不知道自己這似嗔似怒的模樣更容易勾起旁人的欲念。
“帝君,你說,小仙說得對不對?”雲渺見重央久久沒有回答,卻隻是拿那幽深莫測的鳳眸瞧他,便大著膽子挨近了一些,呼吸相聞,他身上濃鬱的薔薇香氣將男人重重環繞,一瞬間,他聽到對方的呼吸亂了幾分,才慢悠悠開了口。
“藏書閣仙君的職務並非兒戲,自古以來便是枯燥無味,了無意趣。曆任藏書仙君豁出自己的性命,立下盟誓守護藏書,從未有過窺閱藏書的記錄和想法。”
“你既承了這職責,便隻能忍受其中的苦悶無趣,不可僭越。”
這樣長篇大論之後,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曆任管理仙君都必須以血起誓,宣示自己對藏書的忠誠,若有觸犯,便會受血誓侵蝕,身體潰爛。”
“你情況特殊,自是不必。若你真覺得無趣,本帝君可為你換做其他的職務,也免去你在這邊浪費光陰。”
這情況特殊也不知是何特殊,估計是無理取鬧的特殊,所以才第一日急哄哄地跑過來將書冊都封印了。
想到這裏,雲渺已經有些慍怒了,說來說去還不是不給看,說那麼多冠冕堂皇的借口,裝什麼好人?
剛剛還裝作小心翼翼的討好,如今要他辦點事情,做一些小小的退讓,就能整出這麼多說辭,嗬嗬,那這份討好不要也罷。
“嗬,”雲渺立時冷笑一聲,臉上那些刻意的甜笑散去,他伸出殷紅的舌尖將嘴角旁奶白的豆漿通通卷了進去。
此舉一落,明顯發現對麵的男人身形一僵,呼吸一滯,他卻開始不管不顧地趕客。他如今氣在頭上,哪裏管得了什麼地位尊卑,新仇舊恨湧上來,便怒道,“既帝君覺得此事為難,那也不必假惺惺地做任何補償。我這藏書閣甚小一地方,實在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他一邊冷言冷語地說,一邊將桌上剩下的吃食都一股腦推到了地上,一時間滿地皆是殘羹冷炙,豆漿打落在地上,暈開一圈圈痕跡。他就是鐵了心要故意惡心對方,將這裏弄得亂糟糟,好讓潔癖的重央知難而退。
但他身側的男人並沒有要退,反而是眸色深深地盯著他紅豔的唇,垂在身側的手朝著雲渺伸過來,似乎帶著安撫之意。
“帝君不必裝好心了,快走吧。”雲渺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那隻冷白的手,能看到血管下勃發的青色筋絡,暴露了主人此時暗藏的情緒。
男人靜靜地垂眸望著自己空洞的手心,長而密的睫毛掩去眸中翻湧的情緒,宛如一個石化的雕像,身姿挺拔如不屈的鬆柏。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僵持著,沒有一方願意妥協。
雲渺雙臂繞胸,站在一旁,倔強地抬起下頜,硬是不給帝君半分麵子。而那帝君被下了麵子,也不氣惱,隻是默默將手收回,眼也不錯地望著對方那一節白皙的下頜,和上邊微翹的唇珠。
直到門外突然傳來隨伺仙使的聲音,“帝君,時間已不早了,晨會的各仙君已經久候多時,您看?”
自重央飛升正統成為帝君之後,便勤勉政事,兢兢業業,未有懈怠,就連七日兩休的晨會製度也被廢除,變作了日日無休的嚴苛製度。
雲渺負責看管藏書閣是個閑散小仙,他今日來到藏書閣時,已經過了晨會的時辰。那時候重央已經在門口等了許久,而自己磨磨蹭蹭吃了這麼久,那些仙君估計也等得頗沒有耐心了。
“嗯。”重央低低回應了一聲,又抬眸看了他一眼,隨後抬手一揮,便將桌椅還有一地的殘羹冷炙都抹去了痕跡,轉身便走出了藏書閣。
早就該走了,雲渺這般想著,冷冷望著男人欣長的背影,他行走間掠起驚風,顯然是著急去赴那晨會。
既如此看重那晨會,又為何非要來自己這裏自討沒趣,真是稀奇古怪的一個人。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日,他迎著晚霞的燦爛,運行著手中的光球,將藏書閣鎖上,前往南天門那邊去尋那秦白月。
一路上踏著晚霞的餘暉,他心情甚好,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仙君結伴而行,往南天門那邊趕,都在討論今日晨會發生的大事。
“這帝君上位以來兩百多年,這是第一次遲到,真是難以置信,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麼重要的大事,竟連晨會都忘記了。”
雲渺聽了這話,唇角勾起譏諷的弧度,不懷好意地拆穿道,你們帝君眼中重要的事便是跟我這個不待見他的小狐狸見麵,說一些酸不溜秋的討好話,還沒得什麼好處。
“是啊,真是兩百年難得一見。眾仙君今日不見他蹤影,其實內心的欣喜多於焦灼。你也知道,帝君平時冷冰冰的又十分威嚴,每次麵對他,都感覺手腳冰涼,背脊出汗。”
“其實帝君都可以不用自罰,他這般倦怠一次,反而是給我們這些小仙放了個假,唉。”
“雖說他身為帝君,法力無變,原身為真龍,著實強悍,但平白無故自罰天雷五十下,也是夠嗆。雖不至傷及根本,但總歸是一陣皮肉之苦,唉。”
什麼?雲渺一邊偷聽一邊不自覺放慢了腳步,這重央居然因為遲到,就懲罰自己五十下天雷。
他心中毫無波瀾,卻充滿不解,他這般吃力地來討好自己,也不知道所圖為何?又想到他這般自律自省,自己就算是用私情誘惑,恐怕也是無法將他說服,想到這裏便又是歎息連連。
他唉聲歎氣地垂頭走,卻不想撞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裏,頭上傳來熟悉的輕佻話語,“喲,讓我看看,是哪裏來的小娘子,對著本仙君投懷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