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橘生淮南97(2 / 3)

室內有些熱,不過沒有想象中的臭襪子的味道。左側六張組合書桌,右側三張上下鋪,門口有衣櫃和鞋櫃,雖然書桌上有些亂,筆記本電腦數據線、網線糾結成一團,不過大體上還算是幹淨的宿舍。徐誌安輕手輕腳地走到盡頭的書桌前,把她的書包放到地上,然後開始在自己亂亂的桌子上翻找學生卡。陳曉森站在門口附近,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能看到灰塵飛舞。

這是她第一次進男生宿舍。陳曉森好奇地四處巡視,小心而略帶罪惡感地偷窺著下鋪兩個男生的睡相。一個男生把頭整個蒙在了被子裏麵,床上隻有一大個鼓起的包。另一個男生雪白的被麵和他黝黑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仰臥著,一隻手擺在耳側,一隻手搭在肚皮上。陳曉森記得以前在新浪做過心理測試,據說具有這種睡相的人,明朗而誠懇。

她不小心咳嗽了一聲,聽到旁邊的床有響動的聲音,朝右側偏頭一看,和自己視線高度差不多的上鋪有個男生正好翻身轉過來。她站得離床太近,男生的鼻息恰好噴在她的耳側,陳曉森突然渾身一激靈。

那個男孩子翻身帶動的氣息,有種淡淡的清香。

陳曉森凝神。

那是怎樣出色的眉眼輪廓,幹淨帥氣,好像出色的黑白炭筆素描,但又說不出的生動。

那張臉的主人微皺著眉頭蹭了蹭枕頭,陷進了柔軟的淺藍色羽絨被中,然後突然輕輕地咳了一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看見陳曉森的瞬間,他傻傻地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坐起來,床鋪隨之“吱呀”一響。他的格子睡衣的一邊領子還立著,半眯著眼睛,一臉懵懂的神情。

這讓人不由得想去捏他的臉。

這個念頭讓她愣了幾秒鍾,不由得“撲哧”笑了出來。

這次,嘴角再也不覺得下墜。

他們宿舍的床質量並不是很好,稍稍一動就“吱呀”亂響,男孩坐起身的時候也吵醒了其他幾個人。原本大家都是可以瞬間迷迷糊糊地睡下去的,不過眼睛微睜的時候看到了陳曉森,於是一個個都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紛紛坐起來。

徐誌安見狀也隻能笑笑,說:“這是我女朋友,曉森。”

幾個人都嘻嘻哈哈,邊打哈欠邊笑,說:“怪不得你起得那麼早,原來是接老婆去了!二嫂早!”

隻有角落上鋪的男生沒有穿上衣,不好意思地往裏麵縮了縮,伸出胳膊露出半個肩膀,說:“見笑了,弟妹隨便坐,隨便坐!”

陳曉森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記得自己宿舍的姐妹常說很喜歡和自己男朋友的哥們兒一起出去玩,以家屬的身份,有種溫暖大家庭的感覺,何況男生往往都是幽默的、有趣的、略帶猥瑣卻無害的。

她剛一見麵,就對這些男孩子很有好感,雖然她並不喜歡別人叫她“弟妹”或者“二嫂”。 她紅了臉,笑得有點兒勉強,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目光不期然和剛剛那個最早醒來的男孩相接,和剛剛那幾個雖然大聲叫著“二嫂二嫂”可是實際上又有些羞澀的男生不同,他自然大方地朝她微微一笑,說:“你好。”

“你好。”

即使眼睛好像還有點兒睜不開。

“二哥找什麼呢?”男孩的聲音有些像上杉達也(日本動漫《棒球英豪》中的男主角)的中文配音,陳曉森有些走神兒。

“學生證。我要帶她轉轉學校,要進圖書館可能會查證,昨天向咱班女生借了一張給她用,結果我自己的反倒找不到了。”

“拿我的吧,在錢包裏,你打開抽屜就能看到。”

“那好吧,謝了。”

徐誌安走向整個宿舍唯一收拾得很整潔的組合書桌,半蹲在地上,拉開了抽屜。

陳曉森回頭,另外幾個男生已經紛紛重新倒下,把頭埋進枕頭繼續入睡了。隻有“上杉達也”同學靠牆坐著,略帶怔怔的神色,眼睛半睜半閉,看著漏進室內灑在地板上的那一塊方方正正的陽光。

他看得入神。她也看得入神。 聽到抽屜合上的聲音,陳曉森慌忙低頭,徐誌安向床上的男生說了聲“謝謝”。男生笑起來,眼睛彎彎,說:“不客氣,有事給我打電話。”

眼睛彎到看不清目光的指向,所以有一瞬間陳曉森覺得那目光是投向自己的,仿佛舞台上方的追光,周圍都是黑暗的虛無,隻有她自己孤零零地存在。

存在。

她並沒有遺失全部的存在感,即使陽光普照。她想著,心情漸漸好起來。

他們繞著P大的湖轉了幾圈,陽光正好。十月初的北京還有些許夏天的殘溫,湖邊居然還有花開著,不知名的花綻放得正盛,一簇簇豔麗的粉紅開滿了枝丫,甚至遮蔽了葉子,擁擠得很是熱鬧。圖書館終究還是沒進去,今天查證的老師格外嚴格,瞟了一眼就把徐誌安攔在了外麵:“這是你的學生證嗎?”

站在他身後的陳曉森瞟了一眼被老師捏在手中的橙色卡片,上麵那個笑得滴水不漏的男孩和徐誌安相差太多,連撒謊蒙騙的餘地都沒有。

他低頭跟老師道歉,兩個人隻能離開了入口。陳曉森迎著陽光抬起頭,高大的深灰色建築物背靠湛藍的天空安靜地佇立在眼前,徐誌安一個勁兒地道歉,她輕鬆地笑笑說:“我就沒想進去。”

“走馬觀花,不過就是因為它很有名氣,可是裏麵海量的藏書我又不會看,何必要進去。”

徐誌安鬆了一口氣,問她想要去看看建設中的鳥巢、水立方,還是去後海,琉璃廠什麼的老北京景點。她禮貌地笑笑說:“你決定吧,我無所謂。”

陽光曬在身上很舒服。她莫名地開心,又莫名地沒興致。

很久之後,徐誌安慢慢地歎了一口氣。 陳曉森目視前方,慢慢地打了一個哈欠。

牽著她的那隻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下來,陳曉森停住,他們此刻已經走到了學校的大門口。

“這是?”

“西門,算是正門。一起照張相吧。”

“哦,好吧。”

拜托路過的本校同學,他們肩並肩照了一張平淡無奇的照片。徐誌安沒有表情,T恤的領子歪到一邊,額頭上有些許汗珠;陳曉森笑容平淡,一夜行車讓她有點兒黑眼圈,臉上也油油的。

徐誌安盯著數碼相機的屏幕,看了好長時間。陳曉森詫異於這樣的照片有什麼好研究的,不過沒有開口催促。

“曉森,你不高興嗎?”

她訝異:“沒有啊。”

“那你開心嗎?”

她停頓了一下:“挺高興的。”

“你能過來,我很開心,昨晚差點兒睡不著覺。”

徐誌安陳述的語氣中並沒有開心,卻有隱約的心酸。陳曉森扭開臉,她不想承認自己此刻竟然有些同情徐誌安——同情自己的男朋友,毫無資格和立場,滑稽而悲哀地同情。

別人的異地戀都是怎麼談的?每天用短信、QQ不停地告訴對方“我愛你”“我想你”“你過得好不好”“乖不乖”“有沒有思念我”一到假期,就忙著訂票收拾行李,輪流奔赴彼此的所在地?又或者,牽手、擁抱、親吻?

陳曉森發現自己並不是很清楚。

他們之間有些尷尬的隔膜,明擺著,卻誰都不捅破。徐誌安用盡心力地對她好,每天在QQ上等待,早中晚的短信,噓寒問暖,五一、十一都跑回家鄉去她讀書的大學看她 ……

誰都說:“你男朋友真好。”上鋪的室友在背後不平,認為陳曉森跟她都屬於平均分的雞肋,憑什麼陳曉森的男朋友是深情高才生?

所有人都在對她說:“你真幸福,徐誌安真好。”

這種輪番的轟炸強化讓她一度錯覺,自己的確應該愛他,因為他很好。

畢竟不是不切實際的爛漫灰姑娘了。灰姑娘並不是真的灰姑娘,她是個落難公主,除了被迫做苦力之外,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所以,陳曉森比誰都懂得自己應該安分。她告訴自己,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反正她已經得到了太多平均分,她的人生已經及格,不必像別人那樣因為爭強好勝的欲望或者迫於無奈的現實而焦灼拚搏,甚至連感情都馬馬虎虎得令人羨慕。

人要過好日子,就不能瞎折騰,不能胡思亂想。世界上究竟有多少能夠在婚禮現場提著婚紗狂奔逃跑的新娘?

當QQ上徐誌安告訴她係裏的學生會十一有活動,他走不開,所以不能去看她的時候,語氣中有濃濃的歉疚。她明明因此甚至鬆了一口氣,然而看到那份歉疚,良知讓她不忍。

“我去北京找你吧。”她說。

就是這麼一個未必很真情真意的舉動,讓他感動萬分,開心地打出一大堆表情符號。陳曉森默然,手指懸空在鍵盤上,抖了抖,但還是收了回來。

這份廉價的關懷,給了她安慰自己的理由——畢竟,我也為這份感情付出過,我也是在經營著的。

在北京走馬觀花了一整天,她累得早早地睡下了。

鬧鍾時間定得很早,她特意早起,因為要化一個淡妝。今天的活動很特殊,她不能像昨天那麼形象狼狽。

不過,有自知之明的人往往比較痛苦。陳曉森對著鏡子,不得不承認,她長得太平凡了:微微有些大的額頭,鼻翼兩側粗大的毛孔,下巴有點兒方,隻有眼睛還稱得上有神采,不過遠遠稱不上顧盼生輝。

她很久沒有特意打扮過了,手指觸及蜜粉盒的時候有些抖。她努力回避自己特意修飾的原因——每每想到此,心底就罪惡感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