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因枯槁而瘦小,比瘦小的少年還要瘦小。
少年緊咬著下唇,強忍著淚將老人從板車上扶下來。
老人隻有一條完好的腿。
他的右腿缺了半截,從膝彎處往下都已不存在,雖然傷口處沒有在滴血,但緊絞在上邊的一層又一層棉布條卻已被血水層層染透,根本看不出布條本有的顏色。
被野狼生生撕扯下半條腿的疼痛,莫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縱是結實的青壯也難以忍受,更何況從昨夜到今時沒有上過分毫的藥。
老人在少年將他扶站在地麵的一瞬間險些栽倒在地,使得就在旁處的喬越不由伸出手去攙他一把。
然,他的手還未攙上老人,老人的手卻已經抓上了他的手臂,抓得緊緊。
“阿爺!”少年見狀,慌忙解釋道,“阿爺,這是願意幫咱們的老爺,阿爺你、你不能這樣。”
要是惹怒了這位老爺可就沒有人幫他們了!
誰知老人非但沒有鬆手,反是將喬越的手臂抓得更緊。
少年著急要將他家阿爺的手從喬越手臂上掰開。
“阿……”隻當少年的手正抓上老人的指頭時,老人大睜著眼定定看著喬越,幹涸的雙唇一直顫抖地嚅動著,想要說話卻又遲遲說不出來。
老人的這般模樣嚇著了少年,以為自己掰疼了他的手指,一時間不由慌道:“是不是我掰疼了阿爺?那阿爺你自己把手鬆開啊。”
十六不由也有些警惕起來,生怕這位老人會做出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收不回老人的手,少年隻能連連向喬越躬身躬身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阿爺平日裏不是這樣子的!”
“不妨事。”喬越麵上依舊是溫和之色,非但沒有厭惡之意,反是關切地對緊抓著他手臂不放的老人道:“老人家腿上的傷耽擱不得,若是有什麼話,到了馬車上再說也不遲。”
“阿……”老人不動,隻見他渾濁的老眼裏衝湧出淚來,一直顫抖著的雙唇也是在這一瞬間發出了聲來,“阿執大將軍!你終於……終於回來了!”
老人雙目渾濁,可在這一瞬,他的眼睛卻猶如少年般明亮,就仿佛晨曦驅散了暗夜,陽光衝破了霧霾!
喬越渾身一震。
少年則如他阿爺一般,此刻睜大了眼看著眼前的喬越。
隻是少年眼裏的震驚與老人不同,老人眸中的震驚是明亮如陽,猶如希望之光,少年眼裏的震驚卻是因為喬越的雙腿。
他……他就是爹和阿爺一直與他說的阿執大將軍!?
為什麼……是這般模樣的?
“我……”聽著這久違的稱呼,喬越隻覺愧疚苦澀,是以他搖了搖頭,慚愧道,“老人家認錯人了,我不是。”
他早就不是那個“阿執大將軍”,如今的他,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喬越而已。
不是將軍,不是王爺,也不是皇子。
若真要說是個什麼人,也隻有罪人而已。
“不可能!”老人目光堅定,語氣更甚,“我不會認錯,絕不會認錯!我見過阿執大將軍,我記得阿執大將軍的模樣,也認得阿執大將軍的聲音,你就是阿執大將軍!”
老人眸中的希望之光太過刺眼,讓喬越根本不敢再直視。
他甚至,無法回答老人的話。
就在這時,隻見老人忽然鬆開緊抓著的喬越的手臂,同時吃力地往後退開一步,在喬越麵前跪了下來!
因為跪下的緣故,他受傷的腿正正好抵到地麵上,抵到滿地粗礪的沙石上,隻見他斷腿下的沙石瞬間被血水染紅。
“阿爺!”少年看著老人斷腿之下一點點被血水染紅的沙石,又驚又慌,當即抓住老人的胳膊要將他從地上扯起來。
誰知老人非但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一動不動,反是喝了少年一聲,“你也跪下!”
“阿爺?”少年愣住。
“跪下!”老人再喝一聲。
少年再不敢說話,當即在老人身旁也跪下了身,麵對著喬越。
“老人家這是做什麼?快些起來。”喬越亦是著急非常,伸出手欲將老人扶起來,卻被老人搖頭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