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五頭一個吃不住勁了,他要求我換個人去保護二妞。他並非有意激動我,他是真怕;可是我的火上來了:“趙五,你看我會揍她一頓不會?”
趙五眨巴了半天眼睛:“行啊;可是好男不跟女鬥,是不是?”
可就是,怎能一個男子去打女人家呢!我還得另想高明主意。
夏大嫂的病越來越沉重。我的心又移到她這邊來:先得叫二妞出門子,落了喪事可就不好辦了,逃出一個是一個。那個“軍官”是張店的人,離我們這兒有十二三裏路。我派趙五去催他快娶--自然是得了夏大嫂的同意。趙五願意走這個差,這個比給二妞保鏢強多了。
我是這麼想,假如二妞能被人家順順當當地娶了走,“柳屯的”便算又栽了個跟頭--誰不知道她早就憋住和夏大嫂鬧呢?好,夏大嫂的女婿越多,便越難收拾,況且這回是個“軍官”!我也打定了主意,我要看看二妞上了轎。那個娘們敢鬧,我揍她。好在她有個鬧婚的罪名,我們便好上縣裏說去了。
據我們村裏的人看,人的運氣,無論誰,是有個年限的;沒人能走一輩子好運,連關老爺還掉了腦袋呢。我和“柳屯的”那一幕,已經傳遍了全村,我雖沒說,可是三妞是有嘴有腿的。大家似乎都以為這是一種先兆--“柳屯的”要玩完。人們不敢惹她,所以願意有個人敢惹她,看打擂是最有趣的。
“柳屯的”大概也掃聽著這麼點風聲,所以加緊地打夏廉,作為一種間接的示威。夏廉的頭已腫起多高,被她往磨盤上撞的。
張店的那位排長原是個有名有姓的人,他是和家裏鬧氣而跑出去當了兵;他現在正在臨縣駐紮。趙五回來交差,很替二妞高興--“一大家子人呢,準保有吃有喝;二姑娘有點造化!”他們也答應了提早結婚。
“柳屯的”大概上十回梯子,總有八回看見我:我替夏大嫂辦理一切,她既下不了地,別人又不敢幫忙,我自然得賣點力氣了--一半也是為氣“柳屯的”。每逢她看見我,張口就罵夏廉,不但不罵我,連夏大嫂也摘幹淨了。我心裏說,自要你不直接衝鋒,我便不接碴兒,咱們是心裏的勁!
夏廉,有一天晚上找我來了;他頭上頂著好幾個大青包,很像塊長著綠苔的山子石。坐了半天,我們誰也沒說話。我心裏覺得非常亂,不知想什麼好;他大概不甚好受。我為是打破僵局,沒想就說了句:“你怎能受她這個呢!”
“我沒法子!”他板著臉說,眉毛要皺上,可是不成功,因為那塊都腫著呢。
“我就不信一個男子漢--”
他沒等我說完,就接了下去:“她也有好處。”
“財產都被你們倆弄過來了,好處?”我惡意地笑著。
他不出聲了,兩眼看著屋中的最遠處,不願再還口;可是十分不愛聽我的話;一個人有一個主意--他願挨揍而有財產。“柳屯的”,從一方麵說,是他的寶貝。
“你幹什麼來了?”我不想再跟他多費話。
“我--”
“說你的!”
“我--;你是有意跟她頂到頭兒嗎?”
“夏大嫂是你的元配,二妞是你的親女兒!”
他沒往下接碴;簡單的說了一句:“我怕鬧到縣裏去!”
我看出來了:“柳屯的”是決不能善罷甘休,他管不了;所以來勸告我。他怕鬧到縣裏去--錢!到了縣裏,沒錢是不用想出來的。他不能舍了“柳屯的”:沒有她,夏老者是頭一個必向兒子反攻的。夏廉是相當的厲害,可是打算大獲全勝非仗著“柳屯的”不可。真要鬧到縣裏去,而“柳屯的”被扣起來,他便進退兩難了:不設法弄出她來吧,他失去了靠山;弄出她來吧,得花錢;所以他來勸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