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屯的(5)(2 / 2)

“我不要求你幫助夏大嫂--你自己的妻子;你也不用管我怎樣對待‘柳屯的’。咱們就說到這兒吧。”

第二天,“柳屯的”騎著驢,打著傘,到縣城裏罵去了:由東關罵到西關,還罵的是夏老王八與夏廉。她試試。試試城裏有人抓她或攔阻她沒有。她始終不放心縣裏。沒人攔她,她打著得勝鼓回來了;當天晚上,她在場院召集布道會,咒詛夏家,並報告她的探險經過。

戰事是必不可避免的,我看準了。隻好預備打吧,有什麼法子呢?沒有大靡亂,是掃不清咱們這個世界的汙濁的;以大喻小,我們村裏這件事也是如此。

這幾天村裏的人都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看我,雖然我並沒想好如何作戰--不過是她來,我決不退縮。謠言說我已和那位“軍官”勾好,也有人說我在縣裏打點妥當;這使我很不自在。其實我完全是“玩玩”,不想勾結誰。趙五都不肯幫助我,還用說別人?

村裏的人似乎永遠是聖明的。他們相信好運是有年限的,果然是這樣;即使我不信這個,也敵不過他們--他們隻要一點偶合的事證明了天意。正在夏家二妞要出閣之前,“柳屯的”被縣裏拿了去。村裏的人知道底細,可是暗中都用手指著我。我真一點也不知道。

過了幾天,消息才傳到村中來:村裏的一位王姑娘,在城裏當看護。恰巧縣知事的太太生小孩,把王姑娘找了去。她當笑話似的把“柳屯的”一切告訴了知事太太,而知事太太最恨作小老婆的,因為知事頗有弄個“人兒”的願望與表示。知事太太下命令叫老爺“辦”那個娘們,於是“柳屯的”就被捉進去。

村裏人不十分相信這個,他們更願維持“柳屯的”交了五年旺運的說法,而她的所以倒黴還是因為我。鬆兒大爺一半滿意,一半慨歎的說:“我說什麼來著?出不了三四年,夏家連塊土坯也落不下!應驗了吧?縣裏,二三百畝地還不是白填進去!”

夏廉決定了把她弄出來,楞把錢花在縣裏也不能叫別人得了去--連他的爸爸也在內。

夏老者也沒閑著,沒有“柳屯的”,他便什麼也不怕了。

夏家父子的爭鬥,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張二楞,劉四,馮二頭,和宋寡婦等全決定幫助夏廉。“柳屯的”是他們的首領與恩人。連趙五都還替她吹風--到了縣衙門,“柳屯的”還罵呢,硬到底!沒見她走的時候呢,叫四個衙役攙著她!四個呀,衙役!

夏二妞平平安安地被娶了走。暑天還沒過去,夏大嫂便死了;她笑著死的。三妞被她的大姐接了走。夏家父子把夏大嫂的東西給分了。宋寡婦說:“要是‘柳屯的’在家,夏大嫂那份黃楊木梳一定會給了我!夏家那倆爺們一對死王八皮!”

“柳屯的”什麼時候能出來,沒人曉得。可是沒有人忘了她,連孩子們都這樣的玩耍:“我當‘柳屯的’,你當夏老頭?”他們這樣商議;“我當‘柳屯的’!我當‘柳屯的’!我的眼會努著!”大家這麼爭論。

連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對不起她了,雖然我知道這是可笑的。

原載1934年5月16日《東方雜誌》第31卷10號裕興池裏

戴水晶墨鏡的那個,我看出來,是尤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