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屯的(8)(2 / 2)

可是,沒等到他在別處找好位置,周掌櫃上天成領東去了。天成需要這樣的人,而周掌櫃也願意去,因為三合祥的老規矩太深了,仿佛是長了根,他不能充分施展他的才能。

辛德治送出周掌櫃去,好像是送走了一塊心病。

對於東家們,辛德治以十五六年老夥計的資格,是可以說幾句話的,雖然不一定發生什麼效力。他知道哪些位東家是更老派一些,他知道怎樣打動他們。他去給錢掌櫃運動,也托出錢掌櫃的老朋友們來幫忙。他不說錢掌櫃的一切都好,而是說錢與周二位各有所長,應當折中一下,不能死守舊法,也別改變的太過火。老字號是值得保存的,新辦法也得學著用。字號與利益兩顧著--他知道這必能打動了東家們。

他心裏,可是,另有個主意。錢掌櫃回來,一切就都回來,三合祥必定是“老”三合祥,要不然便什麼也不是。他想好了:減去煤氣燈、洋鼓洋號、廣告、傳單、煙卷;至必不得已的時候,還可以減人,大概可以省去一大筆開銷。況且,不出聲而賤賣,尺大而貨物地道。難道人們就都是傻子嗎?

錢掌櫃果然回來了。街上隻剩了正香村的煤氣燈,三合祥恢複了昔日的肅靜,雖然因為歡迎錢掌櫃而懸掛上那四個宮燈,垂著大紅穗子。

三合祥掛上宮燈那天,天成號門口放了兩隻駱駝,駱駝身上披滿了各色的緞條,駝峰上安著一明一滅的五彩電燈。駱駝的左右辟了抓彩部,一人一毛錢,湊足了十個人就開彩,一毛錢有得一匹摩登綢的希望。天成門外成了廟會,擠不動的人。真有笑嘻嘻夾走一匹摩登綢的嘛!

三合祥的門凳上又罩上藍呢套,錢掌櫃眼皮也不抬,在那裏坐著。夥計們安靜地坐在櫃裏,有的輕輕撥弄算盤珠兒,有的徐緩地打著哈欠,辛德治口裏不說什麼,心中可是著急。半天兒能不進來一個買主。偶爾有人在外邊打一眼,似乎是要進來,可是看看金匾,往天成那邊走去。有時候已經進來,看了貨,因不打價錢,又空手走了。隻有幾位老主顧,時常來買點東西;可也有時候隻和錢掌櫃說會兒話,慨歎著年月這樣窮,喝兩碗茶就走,什麼也不買。辛德治喜歡聽他們說話,這使他想起昔年的光景,可是他也曉得,昔年的光景,大概不會回來了;這條街隻有天成“是”個買賣!

過了一節,三合祥非減人不可了。辛德治含著淚和錢掌櫃說:“我一人幹五個人的活,咱們不怕!”老掌櫃也說:“咱們不怕!”辛德治那晚睡得非常香甜,準備次日幹五個人的活。

可是過了一年,三合祥倒給天成了。

原載1935年4月10日《新文學》創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