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的故事(1)(2 / 2)

“提起孟智辰來,那天你見他的經過如何?”

我並不很認識這個孟先生--或者應說孟秘書長--我前幾天見過他一麵,還是由宋伯公介紹的。我不是要見孟先生,而是必須見孟秘書長;我有件非秘書長不辦的事情。

“我見著了他,”我說,“跟你告訴我的一點也不差:四棱子腦袋;牙和眼睛老預備著發笑唯恐笑晚了;臉上的神氣明明宣布著:我什麼也記不住,隻能陪你笑一笑。”

“是不是?”宋伯公有點得意他形容人的本事。“可是,對那件事他怎麼說?”

“他,他沒辦法。”

“什麼?又沒辦法?這小子又要升官了!”宋伯公咬上嘴唇,像是想著點什麼。

“沒辦法就又要升官了?”我有點驚異。

“你看,我這兒不是想哪嗎?”

我不敢再緊問了,他要說一件事就要說完全了,我必須忍耐的等他想。雖然我的驚異使我想馬上問他許多問題,可是我不敢開口;“憑他那個神氣,怎能當上秘書長?”這句最先來到嘴邊上的,我也咽下去。

我忍耐的等著他,好像避雨的時候渴望黑雲裂開一點那樣。不久--雖然我覺得仿佛很久--他的眼球裏透出點笑光來,我知道他是預備好了。

“哼!”他出了聲:“夠寫篇小說的!”

“說吧,下午請你看電影!”

“值得看三次電影的,真的!”宋伯公知道他所有的故事的價值:“你知道,孟秘書長是我大學裏的同學?一點不瞎吹!同係同班,真正的同學。那時候,他就是個重要人物:學生會的會長呀,作各種代表呀,都是他。”

“這家夥有兩下子?”我問。

“有兩下子?連半下子也沒有!”

“因為--”

“因為他連半下子沒有,所以大家得舉他。明白了吧?”

“大家爭會長爭得不可開交,”我猜想著:“所以讓給他作,是不是?”

宋伯公點了點頭:“人家孟先生的本事是凡事無辦法,因而也就沒主張與意見,最好作會長,或作菩薩。”

“學問許不錯?”沒有辦事能幹的人往往有會讀書的聰明,我想。

“學問?哈哈!我和他都在英文係裏,人家孟先生直到畢業不曉得莎士比亞是誰。可是他畢了業,因為無論是主任、教授、講師,都覺得應當,應當,讓他畢業。不讓他畢業,他們覺得對不起人。人家老孟四年的工夫,沒在講堂上發過問。哪怕教員是條驢呢,他也對著書本發楞,一聲不出。教員當然也不問他;即使偶爾問到他,他會把牙露出來,把眼珠收起去,那麼一笑。這是天字第一號的好學生,當然得畢業。既準他畢業,大家就得幫助他作卷子,所以他的試卷很不錯,因為是教員們給作的。自然,卷子裏還有錯兒,那可不是教員們作的不好,是被老孟抄錯了;他老覺得M和N是可以通用的,所以把name寫成mane,在他,一點也不算出奇。把這些錯兒應扣的分數減去,他實得平均分數八十五分,文學士。來碗茶……

“畢業後,同班的先後都找到了事;前些年大學畢業生找事還不像現在這麼難。老孟沒事。有幾個熱心教育的同學辦了個中學,那時候辦中學是可以發財的。他們聽說老孟沒事,很想拉拔他一把兒,雖然準知道他不行;同學到底是同學,誰也不肯看著他閑起來。他們約上了他。叫他作什麼呢,可是?教書,他教不了;訓育,他管不住學生;體育,他不會,他頂好作校長。於是他作了校長。他一點不曉得大家為什麼讓他作校長,可是他也不驕傲,他天生來的是饅首幌子--饅頭鋪門口放著的那個大饅頭,大,體麵,木頭作的,上著點白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