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好幾群人,太陽斜了下去,走了一隻海船,拉著點白線,金紅的煙筒。
“孫,你什麼時候回去?還有三天的假,處長可厲害!”
“我,黃鶴一去不複返,來到青島,住在青島,死於青島,三島主義,不想回去!”
那個家夥像劉,不是。失望!他鄉遇故知。劉,幼年的同學,快樂的時期,一塊跑得像對兒野兔。中學,開始顧慮,專門學校,算術不及格,畢了業。一百五,獨身主義,不革命,愛國,中國有進步。水災,跳舞賑災,孫白得兩張票;同女的一塊去,一定!
“李處長?”孫想起來了:“給我擦屁股,不要!告訴你,弄個闊女的,有了一切!你,我,專門學校畢業,花多少本錢?有姑娘的不給咱們給誰?咱們白要個姑娘麼?你明白。中國能有希望,隻要我們舒舒服服的替國家繁殖,造人。要飯的花子講究有七八個,張公道,三十五,六子有靠;幹什麼?增加土匪,洋車夫。我們,我們不應當不對社會負責任,得多來兒女,舒舒服服的連丈人帶夫人共值五十萬,等於航空獎券的特獎!明白?”
“該走嘍。”丁立起來。
“敗敗!估敗!”孫坐著搖搖手,太陽光照亮他的指甲。“明天這兒見!估拉克!”
丁望了望,海中人已不多,剩下零散的人頭,與救生船上的紅旗,一塊上下擺動,胖婦人,水兵,妓女,都不見了。音樂,遠處有人吹著口琴。他去換衣服,噗--嗄--嘟嘟!馬路上的汽車接連不斷。
出來,眼角上撩到一個頂紅的嘴圈,上邊一鼓一鼓的動,口香糖。過去了。腿,整個的黃脊背,高底鞋,腳踵圓亮得像個新下的雞蛋。幾個女學生唧唧的笑著,過去了。他提著濕的浴衣,順著海濱公園走。大葉的洋梧桐搖著金黃的陽光,鬆把金黃的斜日吸到樹幹上;黃石,濕硬,看著白的浪花。
一百五。過去的渺茫,前遊……海,山,島,黃濕硬白浪的石頭,白浪。美,美是一片空虛。事業,建設,中國的牌樓,洋房。跑過一條雜種的狗。中國有進步。肚中有點餓,黃花魚,大蝦,中國漁業失敗,老孫是天才,國亡以後,他會白吃黃花魚的。到哪裏去吃晚飯?寂寞!水手拉著妓女,退職軍官有妻子,老孫有愛人。丁隻有一身濕的浴衣。皮膚黑了也是成績。回到公事房去,必須回去,青島不給我一百五。公事房,煙,紙,筆,閑談,鬧意見。共計一百五十元,扣所得稅二元五角,支票一百四十七元五角,郵政儲金二十五元零一分。把濕浴衣放在黃石上,他看著海,大自然的神秘。海闊天空,從袋中掏出漆盒,隻剩了一支“小粉”包,沒有洋火!海空氣太硬,胸窄一點,把漆盒和看家的那支煙放回袋裏。手插在腰間,望著海,山,遠帆,中國的阿波羅!
……
原載1935年9月1日青島《民言報》
《避暑錄話》副刊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