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美國水兵摟著兩個妓女在海岸上跳。背後走過一個婦人,哪國的?腿有大殿的柱子那樣粗。一群男孩子用土埋起一個小女孩,隻剩了頭,“別!別!”尖聲的叫。海嘩啦了幾下,音樂,嘔,茶舞。哼,美國水兵浮遠了。跳板上正有人往下跳,遠遠的,先伸平了胳臂,像十字架上的耶穌;濺起水花,那裏必定很深,救生船。啊,哪個胖子是有道理的,脖子上套著太平圈,像條大綠蟒。青島大概沒有毒蛇?印度。一位赤腳而沒穿浴衣的在水邊上走,把香煙頭扔在沙上,丁看了看鐵籃--果皮零碎,擲入籃內。中國沒進步多少!
“哈嘍,丁,”從海裏爬出個人魚。
妓女拉著水兵也下了水,傳染,應當禁止。
“孫!”丁露出白牙;看看兩臂,很黑;黑臉白牙,體麵不了;浪漫?
胖婦人下了海,居然也能浮著,力學,力學,怎麼來著?嘔,一入社會,把書本都忘了!過來一群學生,一個個黑得像鬼,骨頭把浴衣支得淨是棱角。海水浴,太陽浴,可是吃的不夠,營養不足,一口海水,準死,問題!早晚兩頓窩窩頭,練習跑萬米!
“怎著,丁?”孫的頭發一縷一縷的流著水。
“來歇歇,不要太努力,空氣硬,海水硬!”丁還想著身體問題;中國人應當練太極拳,真的。
走了一撥兒人,大概是一家子:四五個小孩,都提著小鐵筒;四十多歲的一個婦人,改組腳,踵印在沙上特別深;兩位姑娘,孫的眼睛跟著她們;一位五十多的男子,披著繡龍的浴袍。退職的軍官!
島那邊起了一片黑雲,炮台更綠了。
海裏一起一浮,人頭,太平圈,水沫,肩膀,尖尖的呼叫;黃頭發的是西洋人,還看得出男女來。都動,心裏都跳得快一些,不知成全了多少情侶,嶗山,小船,飯店;相看好了,渾身上下,巡警查旅館,沒關係。
孫有情人。丁主張獨身,說不定遇見理想的女郎也會結婚的。不,獨身好,小孩子可怕。一百五,自己夠了;租房子,買家具,雇老媽,生小孩,絕不夠。性欲問題。解決這個問題,不必結婚。社會,封建思想,難!向哪個女的問一聲也得要鑽石戒指!
“孫,昨晚上你哪兒去了?”想著性欲問題。
“秉燭夜遊,良有以也。”孫坐在丁旁邊。退職的軍官和家小已經不見了。
丁笑了,孫荒唐鬼,也掙一百五!還有情人。
不,孫不荒唐。凡事揩油;住招待所,白住;跟人家要跳舞票;白坐公眾汽車,火車免票;海水浴不花錢,空氣是大家的;一碗粥,二十鍋貼,連小賬一角五;一角五,一百五,他夠花的,不荒唐,狡猾!
“丁,你的照像匣呢?”
“沒帶著。”
“明天用,上嶗山,坐軍艦去。”孫把腳埋在沙子裏。
水兵上來了,臂上的刺花更藍了一些,妓女的腿上有些灰瘢,像些苔痕。
胖婦人的臉紅得像太陽,腿有許多許多肉摺,剛捆好的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