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精致的臉出現在潘俊的眼前,她穿著一身得體的旗袍,長發披肩,將手背在身後。午後的陽光灑在潘俊身上,讓他覺得暖洋洋的。眼前的女孩開心地笑了笑,滿眼都是陽光。
“小壞蛋,猜猜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那女孩神秘兮兮地說道。
“蛐蛐?”潘俊操著一口稚氣的北京話調皮地問道。
“就知道蛐蛐,不知道被罵了多少次還是蛐蛐!”女子教訓道,“再猜……”
“快點兒拿出來嘛……”潘俊伸出小手撒嬌般地拉著女孩的手臂,“這幾天我都要憋死了!”
女子壞笑了一下,環顧四周,見無人這才將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拿出來。她手中是一個精致的木籠,比鳥籠足足小了一圈,不過讓潘俊驚喜的是裏麵竟然有一隻巨大的蝴蝶。
那隻蝴蝶生得漂亮極了,兩隻碩大的翅膀,上麵的花紋讓潘俊驚喜得大笑起來,連忙接過籠子:“這麼大的一隻啊?”
“嗯!”女孩微笑著在潘俊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喜歡吧?”
“嘿嘿,喜歡,喜歡!”潘俊兩隻小腿歡快地在椅子上亂蹬著,“這個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陰陽蝶啊?”
“嗯!”女孩看著潘俊一臉笑意長出一口氣,“小俊在家要聽話,下次我回來還會給你帶好東西的!”
潘俊聽到此話後兩條小眉毛立刻立了起來:“你又要走?”
女孩點了點頭,在潘俊的臉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潘俊貪婪地感受著女子手指拂過自己臉頰的瞬間溫柔,不知不覺兩行淚水從眼眶中流淌了出來。時淼淼連忙縮回手,誰知潘俊猛然抓住她的手,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牢牢地握在手裏,閉著眼睛,表情祥和,微微呼吸著。
正在此時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之後那門被緩緩推開了,老鴇手中端著一個茶碗,裏麵是一碗氣味濃重的湯藥。
“先生,這藥煎好了!”老鴇輕聲說道。
“謝謝,您先放在桌子上吧!”時淼淼柔聲說,她想掏出一些錢給老鴇,怎奈自己的手被潘俊牢牢地抓著,根本抽不出來。老鴇會意地笑了笑,然後關上門退了出去。
潘俊已經發了一夜的高燒,時淼淼醒來的時候發現潘俊嘴唇青紫,身體不停地顫抖,便連忙讓人找來大夫,大夫說潘俊是受了風寒,開兩服藥服下便會沒事。時淼淼這才放下心,她一直坐在潘俊的床前守護著他,隻是潘俊卻一直在囈語。這個平日裏永遠那麼冷靜、那麼沉著的年輕人也許隻有在夢裏才是最真實的,才能蛻去那層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外殼。
他在夢裏不停地呼喊著:“別走!”“我怕!”時淼淼坐在他的床前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他的燒已經退了不少,此時看著他熟睡的樣子真像是一個孩子,時淼淼的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似乎有一種不確定的奢求,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潘俊的淚水再次從眼眶中淌出,他將時淼淼的手握得更緊了,用牙咬著嘴唇。時淼淼知道他一定又在做噩夢了。
大雨滂沱,潘俊躲在門房裏透過窗戶的縫隙偷看外麵站著的那個女孩,她早已經被大雨淋透,旗袍貼在身上。女孩跪在門口,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順著女孩的臉流淌下來。
“敗壞門風的東西!”潘俊的耳邊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
那女子忽然揚起手,拚盡全力地向自己的腹部捶去,連續數下之後,女子的下體流淌出一攤殷紅的血跡,那血在雨水中漸漸稀釋。女子靠著牆壁站起身來,兩綹頭發黏在臉上,她向門房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察覺到一直注視著她的潘俊,眼裏充滿了歉意,然後一跌一撞地扶著牆消失在雨水中。
潘俊的牙齒在顫抖,他盯著那女子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到才回過神來。在他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木籠,木籠裏飛舞著一隻碩大的陰陽蝶。這種蝴蝶,它的一對前翅與左後翅的翅脈,斑紋與翠鳳蝶完全一樣,而右後翅的翅脈,斑紋又與碧鳳蝶完全一樣。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一陣模糊,他有些分不清此時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漸漸地他看清了眼前這個女孩是時淼淼。
“你醒了!”時淼淼柔聲道,然後將一直被潘俊抓著的手從他手中抽出,臉上也是一紅。
潘俊也覺得有些尷尬,向外張望了一下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是下午了。”時淼淼剛說完潘俊便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頓時覺得腦袋一陣疼,他咬著牙下了床。
“你要做什麼?”時淼淼問道。
“咱們得去裕通當,這件事不能耽擱!”潘俊說著拿過床邊的衣服穿上。
“可是你的病還沒好啊!”時淼淼勸阻道。
“嗬嗬,隻是受了點兒風寒而已,不妨事,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了!”潘俊微笑著說,時淼淼雖然想爭辯,不過想想潘俊說的也有道理,他是名動京城的神醫聖手,想必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病情了。
二人收拾完畢之後,潘俊和時淼淼拿起隨身之物下了樓,潘俊找到老鴇將幾張票子塞給老鴇道:“房間給我們留著!”
老鴇見到票子自然是笑逐顏開,連忙答謝:“爺,您放心!”然後扭過頭對一個在二樓過道中的“茶壺”喊道:“六子,幫這位爺把房間拾掇幹淨!”
潘俊微微笑了笑就帶著時淼淼走出胭脂閣,二人這次並未叫洋車,而是徑直向東安門內路北走去,從此處到東安門距離不算太遠。
“你昨晚是不是夢到什麼了?”時淼淼跟在潘俊身後問道。
“嗯?”潘俊隱約想起那個夢,“是不是我說什麼了?”
“沒有!”時淼淼搖了搖頭,“對了,我們晚上還回胭脂閣?”
“嗬嗬,所謂狡兔必三窟嘛!”潘俊諱莫如深地笑了笑,絲毫看不出此時的潘俊是一個有病在身的人。繞過幾條大街之後,潘俊和時淼淼已經隱約見到裕通當柵欄門上的那個銅質三麵牌。牌麵鏤空,鑿有雲頭、方勝、萬字不斷頭等花樣,形如掛簷,叫做“雲牌”。
時淼淼左右環視,不遠處便是一條繁華的大街,隻是這當鋪開的位置卻多少顯得有些冷落。“這裕通當也算得上是京城的大當鋪,怎麼會開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
“時姑娘,這你就不懂了,一般來當鋪的人除了貧苦百姓,其中也不乏一些落魄的富紳,這些人極看重麵子,如果被人看到自己去了當鋪,恐怕會羞於見人。如果開在鬧市之中便打死也不會去當鋪,所以一般的當鋪都開在距離鬧市稍遠的地界!”潘俊說完又抬起頭看了看天,“如果順利的話,一會兒我們就可以見到燕雲他們了!”
“咦?”時淼淼一直心中好奇潘俊在茶樓旁究竟神神秘秘地對燕雲說了些什麼,以至於一直黏著潘俊不放的她竟然會乖乖地跟著龍青離開,這件事一直讓時淼淼想不通。“你究竟讓燕雲去做什麼了?”
“嗬嗬!”潘俊歎了口氣,“一件隻有燕雲能做到的事情……”
“燕雲?”時淼淼覺得比起現在來還是昏迷中的潘俊更可愛一些,此刻的他將自己的心藏得太深,讓人無法揣測。
這典當行的門臉裝點得頗為華麗,青磚漆成的上拱下方的門口,漢白玉台階一共有八階。潘俊帶著時淼淼走進當鋪之中,迎麵而來的是高出人半頭的櫃台,台上設有木欄,開一方形小口,內中坐著一個戴眼鏡、看上去五十歲上下、頭發稀疏、形容枯槁的頭櫃。那木欄左右各有一扇包著鐵皮的小門,密密麻麻釘滿鐵釘。左麵放著兩張椅子,之間則是一個茶台。
那頭櫃似乎在櫃台上忙碌著什麼,見來人也不抬頭,依舊自顧自地撥弄著手中的算盤。“要當東西?”頭櫃依舊沒有抬頭,“現在局勢不穩,本當隻收軟硬貨龍,好一點兒的彩牌子,或者黑牌子也收一些!”說完他這才扭過頭向窗口望去,隻見潘俊手中拿出一張當票微笑道:“贖當!”
那頭櫃接過當票看了一眼,又扶了扶眼鏡仔細看了一眼,之後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臉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哎喲,先生這當票是您撿來的吧?”
“怎麼?”潘俊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微笑。
“我好像記得上次這個當不是您來的。”頭櫃擺出一副笑麵虎的嘴臉說道。
“實不相瞞,上次那人從我手中偷了那東西,後來我抓到他一問才知道已經被當到此處。”潘俊說完四顧望了一眼。
“哦!”頭櫃誇張地恍然大悟般地說道,“那這樣,先生您先到那邊坐一坐,我讓他們幫您查查!”他畢恭畢敬地站起來點頭哈腰道,然後衝後麵高唱道:“破石出當!”裏麵應喝了一聲。
潘俊坐在椅子上,時淼淼貼在潘俊耳邊小聲道:“他們這說的都是什麼啊?”
“嗬嗬,時姑娘這你就不懂了,這些當鋪的人都有自己的行話!”潘俊微笑著說,“為了不讓外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剛剛說什麼軟硬貨龍也是行話吧?”時淼淼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
“軟貨龍是銀子,硬貨龍是金子,彩牌子是古畫,黑牌子是古字!”潘俊一一向時淼淼解釋清楚。正在這時裏麵的人又高喊了一句:“妙以!”
潘俊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麼了?”時淼淼吃驚地望著潘俊道,潘俊沒有回答。櫃台上的頭櫃見潘俊聽懂了那幾句話,臉上的表情也焦急了起來,那“妙以”的意思便是“沒有”。究竟是什麼人取走了河箱?
潘俊走到櫃台前,眼神冰冷地望著頭櫃道:“當票可還未到期,算不得絕當,為何不知了去向?”
頭櫃被潘俊逼問得滿頭是汗,這些人都是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兒,最善於察言觀色,不但鑒定寶物有一手,也練就了一副識人的好眼力。他知道眼前這主絕不是平常百姓,必是不好惹。
正在這時,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左手握著把紫砂壺,右手攥著一串念珠緩步從裏麵走出來道:“這位先生要贖哪件當品?”
頭櫃聽到這聲音如獲大赦一般地從椅子上下來,拿著那當票遞到中年男人麵前,那男人看見那張當票後臉色立刻堆滿了微笑,忙叫人打開一旁的鐵門走了出來,見到潘俊拱手道:“這位先生實在不好意思,來來來,趕緊上茶!”他說完那頭櫃連忙走到後麵端出茶具給潘俊倒上,然後點頭哈腰地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