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為首的偽軍摸著下巴幾根稀疏的胡子望著潘俊幾個人。
老人趕緊掏出幾張票子塞在為首的偽軍的手中,笑著對小二說:“快,快把雅間打開讓幾位老總喝茶,把最好的龍井拿來給幾位老總沏上!”
“不是陌生人就好,最近上麵下來消息,八路在這一帶活動猖狂,讓他們幾個在安陽多住幾日,等這段時間風聲過去再走!”為首的偽軍將票子揣在懷裏,和兩個隨從跟著小二邁著四方步嘴裏哼著小曲走進了雅間。
見他們走進雅間之後老者才對潘俊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跟著自己走向後院,這後院還算是寬闊,後院那間房子後麵不遠處便是城牆。
老者將幾個人引進屋子中,這屋子分左右兩間,老者將潘俊等人帶進右麵的房子之後請他們落座,然後自己走了出去。隻聽左麵的屋子中傳來一陣窸窣之聲,然後老者帶著一個女孩走進房中,兩人“撲通”一聲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道:“恩人!”
馮萬春與段二娥兩人麵麵相覷,而潘俊卻終於想起了為何見著老者如此麵善,原來他們便是潘俊在回到北平路上所救的那對父女。
“快快請起!”潘俊攙扶起老人和他的女兒說道,“她的病怎麼樣了?”
“吃了您開的方子果然見了奇效,這才吃了幾服湯藥便已經可以下地了!”老者不無驚喜地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潘俊望著老者的女兒感歎道,“您怎麼搬到安陽來了?”
“嗬嗬,恩人有所不知,我祖籍便是這安陽人,那天晚上您給我閨女看完病之後,第二天我們便回到了安陽,這間茶館之前原是我兄弟經營的,我們便來這裏投奔他了。這幾日我兄弟到江浙去辦茶葉去了。”老人娓娓將前後之事陳說了一遍道,“恩人您怎麼也到安陽來了?”
“哦,隻是探親訪友!”潘俊笑了笑,老人已經看出些端倪,知道潘俊必有不可告人的隱情,於是說道,“恩人,您既然來了便在這裏住上幾天,近日安陽城是有得進沒得出啊!”
“嗬嗬,謝謝你的好意,一會兒我的朋友便會到此接我。”潘俊推辭道。
“那也好,那也好,不過恩人您在離開安陽之前一定要到小店來一趟,我們好置辦一些安陽的特色菜款待恩人啊!”老人說得誠心,但潘俊卻不知是否真的能來,隻是客氣地點了點頭,“以後別叫我恩人了,叫我小潘便好!”
“這可不行,這可不行!”老人連連說道,“那不是折煞我一家人了嗎?”
正在此時前麵的茶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不一會兒小二從前麵跑了進來說道:“掌櫃的,剛剛來了一個人,好像是找這幾位爺的!”
“嗯?”老者詫異地抬起頭看了看潘俊,隻見潘俊微微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們這就過去。”
一行人隨著小二走進前麵的茶館,隻見剛剛在那雅間中的偽軍正在與一個四十歲上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攀談著。
“七爺,您今天怎麼得空到這喝茶啊?”為首的那個偽軍極為恭敬地掏出煙雙手奉上,見中年男人接過煙之後又掏出火柴給他點上。
“嗬嗬,我來接個人!”中年男人說完向外張望了一下說道,“你們幾位今天怎麼這般清閑在這裏喝茶啊?”
“哎,忙裏偷閑,忙裏偷閑!”為首的偽軍坐在他旁邊說道。
“聽說你們最近幾天抓了不少人啊!”中年男人目不斜視地望著外麵。
“哎,這口給人家當狗的飯不好吃啊!”為首的那人說道,“要不是七爺您照應,小的們早就餓死了!”
“別這麼說,咱們是魚水情深嘛!”正說話間潘俊等人已經從後麵走了出來,中年男人扭過頭一見潘俊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說道:“東家,您什麼時候到的?”
這中年男人便是潘俊家在洛陽城中那甲骨堂的掌櫃的,名叫劉衎,家中排行老七,這甲骨堂在安陽也是數一數二的藥店,再加上劉衎為人圓滑世故,因此知道不知道的人都尊他一聲七爺。潘俊在昨日吳尊來甲骨堂取信之時便讓他告訴劉衎,一兩日內到這茶樓來接自己,劉衎昨日已經在此等候一天了,卻始終未見潘俊蹤影,今天一早便再次急匆匆趕來,終於見到了潘俊。
“這位是……”為首的那偽軍見劉衎竟然對這位二十來歲的小子如此恭敬不禁驚訝問道。
“這是我家東家。”
“哎呀,失敬失敬!”為首的偽軍一麵拱手,一麵狠狠地瞪了一眼茶樓掌櫃,心想他娘的這老頭兒胡亂攀親。
潘俊微笑著拱了拱手。
“東家咱們回去說吧!”劉衎說著讓出路,潘俊向幾個偽軍點了點頭之後離開了茶樓,幾個偽軍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那頭點得如同搗蒜一般。
卻說潘俊等人鑽進劉衎早已停在門口的馬車中,馬車一路向甲骨堂駛去。車上劉衎將近來安陽所發生之事悉數講給了潘俊。這安陽雖是文化名城,八大古都,但其軍事地位卻遠不及石門那般重要,因而此處日本駐軍向來不多,多為偽軍。不過這幾日卻聽偽軍的幾個高官說軍營中似乎秘密調來一些日本人,他們均是喬裝之後進入軍營的,想來這安陽本也是日本人管轄,日本軍隊進駐當屬名正言順,卻不知是什麼原因弄得遮遮掩掩的。
這幾日更是來了一道莫名其妙的指令,隻許進不許出,也並未說什麼時候才可以自由出入。
潘俊聽完劉衎的敘述之後始終一句話未講,馮萬春的眉頭微微皺起,抬起頭想和潘俊說些什麼,卻見潘俊的臉上掛著少有的愁容,也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馬車一路行至甲骨堂的後院才算停下。
這甲骨堂在安陽的名聲不甚於北平城中的蟲草堂,坐落於安陽最繁華的街道之中,平日這裏便是車水馬龍,往來之人絡繹不絕,近日加之日本人有進無出的命令,原本滯留於此間的商客、遊人便全部傾巢出動,全部聚集於此。畢竟是八大古都之一,畢竟大禹治水、文王演易、婦好請纓、蘇秦拜相、西門豹治鄴、嶽母刺字盡出於此,商客、遊人往來於此間也並不覺得乏味,而那偽軍於此處盤查也相對較少。
劉衎見甲骨堂正門的街道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便命車夫將馬車趕至後門。甲骨堂占地極大,從正門繞道後門便需要橫跨一條街。馬車叮叮當當響著來到甲骨堂後院,劉衎下車將車簾撩開請潘俊一行人進入。
甲骨堂前院是藥店醫館,而這後院則有二進,一進院供學徒長工居住,二進院則是劉衎的窩堂。這後門便開在一進院中,潘俊剛一下車便聞到從這甲骨堂院落中傳來的淡淡藥香。劉衎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一個夥計打開門將一行人引入。隻見這一進院落中到處擺放著成袋的藥物,在靠西的一間草棚中正在熬製著藥物。臨近的一間屋子外麵則有十幾個人手中提著開好的藥排隊等待。
“那些人在做什麼?”段二娥從未見過在這後院中還會有病人提著藥排隊的情景。
“嗬嗬,姑娘您不知道啊,這甲骨堂與京城中的蟲草堂本是一家,便沿襲蟲草堂舊製免費替病人熬製湯藥!”劉衎一麵伸出手將他們請入二進院,一麵微笑著回答道。
“哦!”段二娥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二進院落與一進院落宛若兩個世界,庭院假山,花木甬道,應有盡有。劉衎將其一行人引入正廳請潘俊等上座之後喚人去沏茶,自己則站在潘俊一旁。
“劉衎叔,我讓吳尊讓你幫忙打聽的事情怎麼樣了?”潘俊見下人將茶奉上退了出去便問道。
“少爺,吳尊說完我便上下活動,已經知道您所說的那人的下落了!”劉衎極為恭敬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德勝賭坊!據說這老頭一家人在一群特務的保護下進了德勝賭坊便沒再出來過。”
“德勝賭坊!”潘俊不禁笑了笑,這些軍統特務最青睞藏人的去處無外乎賭場與妓院,劉衎這樣說根本不出潘俊意料。
“潘俊,咱們現在怎麼辦?”馮萬春見潘俊似乎早已將所有的事情安排妥當於是便問道。
“咱們在這裏稍作休息,待天黑後再去這德勝賭坊!”說完潘俊吩咐劉衎找兩間屋子讓段二娥與馮萬春稍作休息,當劉衎將一切安排妥當回來的時候見潘俊始終站在窗前望著窗外。
潘俊的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憂傷,這劉衎雖未見過潘俊幾次,但給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這年紀輕輕的青年給人的感覺是他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而今天這憂傷的神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劉衎在潘俊身後站了很久,潘俊絲毫沒有察覺,他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了。其實那件事他早已經注意到了,但是他想不通為什麼,或者說他盡量回避不去想,每每想起那件事的時候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地欺騙自己,甚至在進入安陽城的時候他還尚存少許的希望,而安陽城裏的一切卻讓他僅存的那一點兒希望也完全破滅了。
“少爺!”劉衎在潘俊身後輕輕呼喚了一聲,潘俊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將眼角上的淚水拭去,招呼劉衎坐下說道:“劉衎叔,謝謝你這麼多年一直幫忙照料甲骨堂!”
“少爺何出此言,全都是劉衎應當應分的,如果說謝,隻能是我謝謝少爺和老主人!”劉衎雖然和別人說話頗有架子,但在潘俊麵前卻十分謙卑。
“劉衎,甲骨堂現在還有多少學徒、夥計?”潘俊坐在椅子上問道。
“從大紮櫃以下總共有二十七個人!”劉衎如數家珍般地說道。
“好!”潘俊沉吟片刻說道,“你的家眷呢?”
“哦,我接到少爺上一封來信的時候就按照少爺所說將家眷全部送往浙江嘉興老家了,此間隻剩下我自己一個人了!”劉衎在一周之前曾接到潘俊的親筆書信,信中潘俊讓劉衎將家眷秘密轉移。
“那就好,那就好!”潘俊站起身拍了拍劉衎的肩膀重複道。
“少爺,您究竟要在安陽做什麼事啊?”劉衎也站起身望著潘俊說道,憑著他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滾打的經驗,他已經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且自從他將家眷遷走之後他便發現在他家的宅院外麵時常出現可疑的人。
“哎,劉衎,今天晚上甲骨堂關門之後你將所有的學徒、夥計遣散了吧,你也盡量早些離開甲骨堂!”潘俊擰緊眉頭說道,這個決定對於潘俊來說是如此之難,甲骨堂是潘家最早的醫館,此前無論戰亂、禍患從未關閉過,而此時潘俊卻不得不做這個他最難做的決定。
“好!”劉衎回答得痛快,接著說道,“我晚上便給學徒和夥計發些盤纏將其遣散,不過就讓我留下來吧!少爺對這安陽城還不甚了解,有我在少爺做什麼事情也會方便些!”
潘俊扭過頭望著劉衎,見他臉色剛毅,目光炯炯有神,便抓住他的肩膀點了點頭。
“隻是甲骨堂就這麼關了真是有點兒可惜啊!”劉衎惋惜地說道,這幾十年他早已覺得甲骨堂這百年老號已然是自己的家了。
“我又何嚐不心疼呢!”潘俊扶住劉衎的肩膀說道,“國破山河在……”
“對了,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潘俊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
“嗯,少爺放心吧,那些草藥咱們這裏本來便有,少爺交代之後我便將其全部準備好了!”劉衎為人雖然世故圓滑,但做事卻極其謹慎,這也便是幾十年來潘俊父親能如此放心地將甲骨堂交給他的原因。
“好,多謝劉衎叔了!”潘俊目光如炬地望著窗外,鼻子裏依舊繚繞著那濃鬱的藥香。
“不過不知少爺要那些藥草做什麼?”劉衎疑惑重重地說道。
潘俊淡淡地笑了笑,他抬起頭看看天空,約莫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吧。
吳尊在潘俊一行人走後便回到時淼淼和燕雲兩人的房間中守候著,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兩個人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吳尊向潘璞要來一些糖水,拿起一塊棉套蘸了少許的水輕輕在時淼淼的嘴唇上沾了沾,潘璞不禁被吳尊所感動,說道:“沒想到吳當家對時姑娘竟如此關懷備至!”
“哎,不管她認不認我這個徒弟,但在我心裏她始終是我師傅啊!”吳尊說著忽然停下了,臉上露出一些狡黠的笑容道,“老管家,人家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師傅是個女子,應該是終生為母了吧!”
這句話一出口逗得潘璞眼淚都笑了出來,他覺得眼前這個矮個子吳尊著實可愛。此時燕鷹拉著金龍也走了進來,自從段二娥走後金龍一直沉默不語,燕鷹花了半天工夫才將這小子哄得露出了點兒笑容。
“那個,歐陽大俠,你來喂喂你姐姐吧!”吳尊將手中的碗遞給燕鷹,燕鷹盯著那碗看了看,又瞥了一眼躺在姐姐一旁的時淼淼,猛地一揮手將那碗打到地上,那裝著糖水的碗摔在地上碎裂成幾瓣,然後他將金龍留在原地,自己跑進廚房中弄了一杯糖水回來,坐在燕雲身邊輕輕地將燕雲的嘴唇潤濕。
“我說歐陽大俠,您這是對我還是對我師傅啊?”吳尊有些惱怒地望著燕鷹說道。
“一個土匪,一個冷血!”燕鷹狠狠地咬著牙說道,自從金龍爺爺被害之後燕鷹便對土匪有種莫名的恨意,再加上吳尊張口閉口叫時淼淼師傅,這恨意便更加深了一層。
“你小子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歐陽燕鷹,你說我可以,但不準你詆毀我師傅!”吳尊這次是真的怒了,他搶到燕鷹麵前大喊道。
“怎麼著,想試試?”燕鷹將碗放在一旁站起來,足比吳尊高了一頭。
這時潘璞連忙走到兩人之間來打圓場,將燕鷹按在椅子上,然後拉著吳尊走了出去,一麵走一麵道:“吳當家的,你和這小孩子生氣又何苦呢?”
“哎,我吳尊是土匪沒錯,但不能在我麵前詆毀我師傅。”吳尊罵罵咧咧地道。
“他可能也是這一路上被土匪禍害的,你別和他生氣了。”潘璞笑著拍著吳尊的肩膀說道,“一會兒我做兩個拿手小菜,咱們兩個喝上幾杯如何?”
吳尊聽完這話眉開眼笑道:“好哇,聽老管家的。”
“嗬嗬,算是你吳當家有口福,我知道這潘家舊宅還藏著一壇好酒。”潘璞神秘兮兮地說道,吳尊聽到好酒更是口水直流,他這人平日裏有三大愛好:好槍、好酒、好女人。
午後兩人在潘家舊宅前院的那棵老樹前麵擺上一張桌子,潘璞果然做了四五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隻是輕輕一聞吳尊便立刻覺得饑腸轆轆了。正在此時潘璞左手拿著兩個碗,右手拿著一壇子酒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