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在潘俊的臉上,他禁不住抬起頭,隻見此刻天空中烏雲密布,星星點點的雨滴從那黑雲中落下來。
“潘哥哥,看來要下雨了!”燕雲騎著馬跟在潘俊後麵。今日一早,潘俊與燕雲醒來發現那老者早已經沒了蹤跡,二人在屋子前後找尋一圈,除了找到兩匹馬之外再無他物,看來那老者必定是不想再露麵,想到這一層潘俊便決定與燕雲立時出發。
那山穀距離黃河小路並不甚遠,快馬加鞭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回到那小路之上。隻是讓他們頗感驚訝的是,雖然隻是一夜之間,眼前這黃河水竟然暴漲了數丈高,滾滾的黃河水夾雜著泥沙碎木卷積著滔天的巨浪翻滾過來。
“潘哥哥,你看著黃河好像漲水了!”燕雲隨著潘俊走在黃河岸邊的小路上,巨大的水浪一波蓋過一波,讓人看了有些心驚。
“嗯,看來黃河上遊一定是降了暴雨!”潘俊說著想起昨天晚上那數以億計的螢火蟲,老者曾說真正的驅蟲師要掌握自然之變化,潘俊恍然大悟,想必是那些螢火蟲早已預料到這黃河水暴漲所以才會如昨夜般聚集在一起。
“潘哥哥,不知現在馮師傅他們到了什麼地方!”燕雲有些擔憂地說道。
“如果順利的話我想他們應該會在我們前麵趕到蘭州城!”潘俊說著在馬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其實此刻潘俊心中對馮萬春的安危也頗感擔憂,讓他心神不寧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那些神秘出現且行蹤不定的死亡之蟲。
此處距離蘭州城不過數十裏而已,潘俊與燕雲二人快馬揚鞭,隻用了半天工夫便來到蘭州城外。隨著二人的到來,那蓄謀已久的大雨也開始鋪天蓋地而來,滾滾的黑雲,陰雲中不時可以看到血紅色的閃電。
二人毫不遲疑地進入到蘭州城中,這蘭州城是古絲綢之路的重鎮,南北群山對峙,東西黃河橫穿其間,綿延百餘裏,水動而山靜,城市依山而建,重巒疊嶂,渾壯雄魄。而且自此向西便徹底擺脫了日本人的勢力範圍。他們從城東入了這蘭州城,隻見一輛馬車停在城門內中的角落裏,一見潘俊二人入城,那輛馬車立時跟了上來,來到潘俊和燕雲身邊停下,隻聽內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少東家,你終於到了!”
燕雲與潘俊循著那聲音的方向望去,隻見那馬車中走下一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安陽城中甲骨堂的東家劉衎。這劉衎在萬鳥襲安陽之時便聽從潘俊的吩咐從安陽坐火車直奔蘭州而來,此時已經先潘俊等人抵達蘭州數日之久。
潘俊見到劉衎倍感親切,雖然隻是數日之別,然而卻又是經曆了幾生幾死。這生生死死之間雖然隻是幾日,卻像是經曆了幾年一般。潘俊點了點頭,說道:“劉衎叔,馮師傅他們可曾已經到了蘭州城?”
“嗯,他們昨夜已然到了!”劉衎說到這裏略微沉吟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過了片刻說道,“少東家你還是隨我先去蟲草堂吧!”
說完劉衎將潘俊和燕雲引入車中,此前燕雲並未在安陽城中見過劉衎,但那一路之上馮萬春講述了安陽城的經曆,燕雲自然對劉衎已經早有耳聞。那馬車沿著洪恩街一路向北而去,轉過幾條街遠遠便望見蟲草堂的金字招牌。
馬車並未停在蟲草堂門口,而是又繞了一條街,在蟲草堂後門停了下來。劉衎下了車,撐起一把傘等在外麵,潘俊與燕雲兩個人這才從車中下來。劉衎在門上輕輕叩擊了兩下,那門緩緩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者向劉衎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少東家您回來了!”
劉衎笑了笑,引著潘俊和燕雲進入了這蟲草堂的後院。這蘭州的蟲草堂有三個院落,一進院是醫館,二進院中住著夥計,院子中堆放著藥草,而這三進院則是主人的居所。這三進院的院子很大,四周的牆壁上生滿了爬山虎,一直蔓延到牆外。在庭院中間有一座假山,主人匠心獨具地在那假山之上布置了亭台樓閣。
劉衎跟著那仆人,引著潘俊和燕雲走入正堂,這正堂左右是幾把楠木椅子,分左右兩個屋子。劉衎將潘俊請到上座,那仆人端上一杯茶之後便被劉衎吩咐了下去。燕雲站在這屋子中左右打量著,半天之後說道:“劉衎叔,馮師傅他們現在何處?”
此話一出,劉衎眉頭微微皺了皺,走到潘俊麵前“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頓時讓潘俊一驚,連忙起身扶住劉衎道:“劉衎叔,怎麼了?”剛剛入城之時潘俊便早已看出劉衎似乎在隱瞞著什麼,此時見劉衎竟然如此,必定是出了大事。
“少東家,恕我劉衎無能,馮師傅一行人剛入蘭州城便被人帶走了!”劉衎一副悲腔道。
“什麼?”潘俊詫異得雙手緊緊抓住劉衎的胳膊說道,“劉衎叔,你說馮師傅他們一行人被人帶走了?”
“是的!”劉衎自覺有負潘俊所托,始終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說道,“本來我估算著時間你們應該這幾日便可以到達蘭州城,於是便日夜監守在城門裏麵唯恐出現任何紕漏。可是昨晚我眼看馮師傅他們進入蘭州城,剛要上前卻不知從哪裏開出一輛轎車,從車中下來幾個人將馮師傅和段姑娘還有那個孩子都帶入車內,在我們眼前揚長而去!”
“是日本人嗎?”潘俊知道此處應該已經不在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可是現今各方勢力犬牙交錯,在這蘭州城中潛伏著日本人的奸細也未可知。
劉衎搖了搖頭道:“昨天夜裏我便暗中打聽,後來方才得知帶走馮師傅他們的人並非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那究竟是誰?”潘俊疑惑地問道。
“此人名叫薛貴,在蘭州城中開了幾家賭坊和當鋪,在此地不管是政府或者黑道都是一個能夠說得上話的手眼通天的人物!”劉衎娓娓陳述道。
“薛貴?”潘俊口中默念著這個名字,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忽然他想起在安陽城外愛新覺羅·庚年曾經拜托過自己將一封信交給蘭州城中一人,那個人的名字便叫薛貴。“原來是他!”
“怎麼?少東家您認識此人?”劉衎驚異地望著潘俊。
潘俊微微點了點頭:“來此地之前曾經有人讓我給一個住在蘭州城中名叫薛貴的人帶一封信,想必就是這個人!”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劫走馮師傅?”劉衎不解地說道。
其實此刻潘俊心中也甚是疑惑,那愛新覺羅·庚年一直深藏不露,隻是說帶一封信卻沒有交代過其他的事情,這薛貴究竟是敵是友尚不可測,但是潘俊此刻卻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馮師傅一行人現在不會有危險。他將劉衎輕輕扶起說道:“劉衎叔,難為你了,這事情不怪你,你先起來吧!”
聽了這番話劉衎心中才稍微舒服了一些,站起身來。
“這薛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劉衎叔你詳細和我說說!”潘俊端過一旁的茶輕輕酌了一口說道。
“薛貴年紀應該在四十歲左右,世居蘭州城中,堪稱蘭州城的第一號富商。這蘭州城是絲綢之路的要塞,他家族早年間便是經營絲綢買賣的。後來又做起‘茶馬’生意。家境殷實,在蘭州城無人能及!”劉衎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訴與潘俊,潘俊一麵喝著茶一麵思索著。愛新覺羅·庚年讓自己送那封信究竟意欲何為?
劉衎見潘俊一直眉頭緊鎖便不再說話,正在這時,剛剛那個仆人忽然急匆匆地從外麵奔了進來,說道:“少東家,有個人說要見……”那仆人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潘俊,沒有繼續說下去。
“是什麼人?”劉衎立刻站起來問道。
那仆人搖了搖頭:“那個人隻說把這個東西交給您,您是一定會見他的!”說著仆人從懷裏拿出一件物事雙手遞給劉衎,劉衎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隻明鬼,不用問這隻明鬼必定是金龍身上所戴的那隻。他抬起頭見潘俊,隻見潘俊微微笑了笑說道:“該來的總歸是會來的,他來總比我們去找他要容易得多,既然他對我如此有興趣,那咱們就見一見這薛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通天人物!”
“總共來了幾個人?”劉衎謹慎地說道。
“三個,一個中年男人,另外還有兩個看樣子像是隨從!”這人平日裏最關注的莫過於與自己有關的事物,比如廚子關注的是別人做菜的手藝,醫生關注的是別人醫道的高低,而這仆人最關心的則是來人的身份。也便是因為如此,練就了一雙好眼睛,形形色色的人往眼前一站便能從他的氣度談吐中辨別出一二,所以在他的概念裏人隻有兩種:東家,仆人。
“讓他們進來吧!”潘俊淡淡地說道,那仆人點了點頭,轉身向外麵走去,其實在潘俊與燕雲進來之時這仆人早已經看出這潘俊的身份非凡。
不一刻工夫,仆人引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穿著一身黑色大褂、戴著一副圓形眼鏡、短頭發、方臉的男人走了進來。那男人一跨入這屋子便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落在了潘俊身上,他笑著拱手道:“想必這位就是名動京師的京城名醫潘俊潘爺吧!”
潘俊站起身拱手還禮道:“您應該便是薛貴薛先生吧?”
“哈哈!”薛貴朗聲笑了笑說道,“正是本人!”
“隻是不知薛先生為何要劫走我同行的幾人?”潘俊開門見山地說道。
“誤會誤會!”薛貴連連拱手道,“潘爺這真的是個誤會,我哪裏敢劫走潘爺的人啊,我實在是想把他們請到家中啊!”
“胡說八道!”站在一旁的劉衎怒道,“我明明親眼所見是你的手下將人塞入車中!”
“劉掌櫃,這個確實是一場誤會!”薛貴歎了口氣解釋道,“幾日前故交來信,信中提到潘爺將於近日抵達蘭州,潘爺大名我早有耳聞,所以一心希望能夠一睹真容。而且故交唯恐潘爺在此處無處可依,因此我才派人日夜守候在城門處,唯恐潘爺進城之後遇到麻煩。昨晚我見那幾個人入城,一看便知是外地人,於是便上前盤問,這才得知是與潘爺您一行的人。所以便將幾位請到家中!”
“原來如此!”潘俊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的那個故交莫非是?”
“庚年!”薛貴接著話茬說道,“今日本來我想親自在城門口守候,怎奈您剛一進城便被接到此處,唯恐潘爺誤會所以我才來到此處!”
“哦!”潘俊點了點頭伸出手說道,“薛先生請坐!”
聽完這番話劉衎也輕鬆了許多,讓出座位,吩咐仆人為薛貴倒了一杯茶,薛貴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坐在潘俊旁邊心中卻依舊有些忐忑,不時地上下打量著潘俊。
“對了,薛先生,這裏有一封庚年讓我帶給你的信!”說著潘俊從口袋中掏出庚年的那封信,薛貴雙手接過信展開一麵看信臉上的表情越發的舒展開來,片刻之後薛貴將那封信收好站起身走到潘俊身邊,潘俊有些詫異隻見薛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下讓在場的人著實一驚。
潘俊連忙起身扶住薛貴說道:“薛先生,您這是為何?”
隻見那薛貴此時淚眼蒙矓,身體不停地顫抖著說道:“還請潘爺救救我女兒的性命!”
“你先起來再說!”潘俊向劉衎使了個眼色,劉衎上前兩步兩個人一起將薛貴扶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薛貴掏出一塊手絹輕輕擦拭了一下說道:“潘爺,這封信是庚年兄弟唯恐我認錯人所以才特意讓您帶給我的!”
“嗯!”潘俊早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薛先生,剛剛所說您女兒……?”
“潘爺您有所不知,我薛貴算得上是這蘭州城一頂一的人物,可能是前世造孽太多,膝下無子,隻有一個女兒,一直視若掌上明珠,可誰知五年前女兒卻不知何故染上了一種怪疾。終日沉睡不醒,而且身上臭味熏天,此前我遍訪附近名醫卻終無結果。最後聽人說京城名醫潘俊有妙手回春之術,可從北平到此處何止千裏,再加上後來日本人侵華局勢動蕩不穩,所以便也隻能就此作罷!後來聽庚年說您要來蘭州城,自是喜出望外,心想小女這多年的病患必定是有救了!”
潘俊站起身說道:“既然如此,咱們還是先去見見你女兒吧!”其實雖然薛貴如此說,潘俊心中依舊始終放心不下馮萬春等人的安全,此刻急切地想看到馮萬春等人。
“啊?”潘俊的話顯然大出薛貴意料,他來此的目的本想化解誤會,想這京城名醫必定是頗多規矩禮數,全然沒想到潘俊會答應得如此痛快,愣了半天才道,“好好!”
“燕雲,你與劉衎叔在此等候,晚些時候我會回來!”潘俊對燕雲說道,燕雲皺著眉頭本想隨潘俊一起前往,不過此前自己太過冒失闖下了太多的禍事,於是便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說完潘俊便隨著薛貴離開了蘭州蟲草堂。
卻說這車子從蟲草堂經由洪恩街向東南的城關區駛去,穿過蘭州城區,到東廓東側的廣武門車子在一處宅門大院門口停了下來,車子剛到便有幾個仆人手中撐著傘從裏麵奔了出來。潘俊隨著薛貴走下車,這所宅子即便是在北平城中也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建築了。潘俊跟著薛貴經過回廊走向後麵的院落,繞過一座仿蘇州的假山園林,一排碧瓦琉璃建築出現在眼前。
薛貴一麵走一麵吩咐下人們將馮萬春等人找到,薛貴則帶著潘俊直奔眼前那排房子而去,進入房子內中十分寬敞,牆上掛著名家山水字畫,一張寬大的書桌上放著筆墨紙硯,桌子後麵的金絲楠木架子上擺放著一些古玩玉石,潘俊打量一番忽然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潘俊!”
潘俊扭過頭隻見馮萬春麵若桃花般地笑著走上前來,在他身後的還有段二娥和金龍二人。馮萬春緊緊握住潘俊的手說道:“沒想到剛剛隔了一天倒像是過了許多年,哈哈!”
“看到你們沒事就好了!”潘俊有些激動地說道。
“放心吧,沒把段丫頭和小金子順利地交給你,我老馮就算是想死也不敢死啊!”馮萬春拍了拍潘俊肩膀笑著說道,“咦?對了,那強脾氣的丫頭呢?”
馮萬春說的強脾氣指的當然是燕雲,潘俊笑了笑說道:“燕雲現在和劉衎留在了蟲草堂!”
“劉衎也來了?”此前馮萬春也不知潘俊會有如此安排,潘俊微微笑了笑然後詫異地望著馮萬春說道:“喬榮人呢?”
“啊?”馮萬春一怔說道,“我還以為他和你們在一起呢!”
“怎麼回事?”潘俊驚異地說道。
“燕雲離開的那天晚上喬榮聽說自己的救命恩人離開了,唯恐她遇險所以便在你之後離開了!”馮萬春的話讓潘俊更加疑惑了,難道喬榮跟在自己身後也進了那迷霧之中,想到這裏潘俊不禁有些惋惜,如果他果真進了那迷霧恐怕此刻早已經葬身黃河了。
“剛剛薛先生說你到了,我還以為他在說笑,沒想到你果然已經到了!”馮萬春笑著說道。
此時薛貴走了過來低聲說道:“潘爺……”
潘俊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對馮萬春說道:“馮師傅,你們在此靜待片刻,我隨薛貴去去就來!”
馮萬春點了點頭,潘俊這才隨著薛貴離開大廳,沿著一旁的走廊向後走去,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一個小小的院落出現在潘俊的眼前,這個院落依山而建,距離此前的廳堂大概有一裏多的樣子,恐怕是薛貴唯恐外人打擾到女兒的休養才特意修建。薛貴來到門口輕輕推開院門,一股淡淡的蘭花香味撲麵而來,潘俊的眉頭微微一皺,這蘭花的香味芳香濃鬱,久久繚繞而不斷絕。
眼前的院落不大,院子中植滿了各色的蘭花,春蘭、建蘭、春劍、蓮瓣、蕙蘭、寒蘭,一應俱全應有盡有,將這原本小小的院子堆砌得如同是一座蘭花的花圃一般,而且從蘭花不難看出主人極為用心。
穿過院子中間的過道,薛貴帶著潘俊走到門前停了下來,從門前一旁的一個木箱中取出兩個香包遞給潘俊說道:“潘爺,女兒房中奇臭無比,這個您還是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