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時,父親眼盲厲害,夜裏照樣啥也不見,白天視覺更差,不可能到山上摘清明菜。我呢,各種書都亂看,看到清明粑居然是父親老家浙南的傳統佳肴,曆史久遠,溯至“晉文公火燒介子推”。清明菜,學名叫鼠尾草,也叫艾草或陳艾。父親說,同樣名字,但不是端午節驅逐蚊蟲、熬水洗澡少長疔瘡用的那種。

“下年吧,我去摘清明菜,粑裏可以放鮮筍芥菜肉丁?”我問父親。

父親沒有回答。邊上鄰居馬媽搭訕:“鮮筍芥菜肉丁?癡人說夢你了?美滋了,沒天沒地?”

經她這一頓搶白,我臉紅了。買肉憑票,大清早排長隊,還可能買不著肉,就是節省了票,有肉,可到哪裏去弄鮮筍芥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真是笑話。

回想父親一年年做的清明粑,大都是甜的,偶爾鹹,撒點花椒粉。他專心致誌地切菜、和麵,埋頭在灶前轉動鐵鍋炕粑,與鄰居們八卦做菜嬉笑怒罵截然不同。父親嗜好葉子煙和沱茶,飯量不多,從不挑嘴。有一次,下鄉當知青的大姐回城,她看厚厚的《紅樓夢》。我也趁空看,邊看邊抄在小本子上。書裏有個丫頭叫晴雯,盛了一碗火腿鮮筍湯,端放在寶玉跟前,寶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說:“好燙!”另一丫頭襲人笑道:“菩薩,能幾日不見葷,饞的這樣起來。”一麵說,一麵忙端起輕輕用口吹。她教一旁的人學著服侍寶玉,別一味呆憨呆睡。口勁輕著,別吹上唾沫星兒。她認為那湯肯定好喝。我年紀太小,不太看得懂小說,倒是對裏麵的吃感興趣。到走廊前,對著欄杆下堂屋的父親問,過年時他做的鹹肉和鮮肉湯,是否就是小說裏的寶玉吃的湯?

父親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裹他的葉子煙。大姐從樓下房間一步跨入堂屋,快人快語。“那是爸爸的浙江家鄉菜,醃篤鮮,若是用浙江金華或宣威的火腿,味才好。爸爸以前走船時買回來我吃過,爸爸還用來做過清明菜滋飯。”她得意地說。

我好奇地問怎麼做。大姐一步步上樓來,嘴裏賣著關子說:“你得請我,我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