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一個人
二十年前,也是一個初冬,北京冷,冷到心寒。我坐了三天兩夜火車,從南方來北京申請去英國的簽證。朋友家是紅星胡同的一座小四合院,一半姐住,一半他和母親住。其父是詩人,介紹我們認識。朋友知曉我去英國一事,來信歡迎住他家裏。
那個清晨,我背著包,手提一簍橘子和家裏一小泡菜壇。朋友交代我住西廂房,就去上班。屋裏沒暖氣,有張電熱毯,我縮在床上休息,馬上睡著了。
醒來,太陽已過頭。出來一看,我的橘子,掉了一個在門前。紅紅的,摸在手裏,透著冰冷。
院門開了,伯母提著菜進來。她的眉眼端正,身材高挑,走路時腰很直,很高貴。不難想象,年輕時有多美,多吸引人。我把泡菜壇和橘子送給她,她笑了笑,說老罐子泡菜味好。
朋友晚上回來,伯母飯菜已備好,有肉片,還有菜花,放了幹蝦仁兒。剩下的菜湯,第二天中午做麵條,當調料,可口極了。
伯母與丈夫離婚,一人帶著幾個孩子,非常辛苦。有一兒子“文革”時因為對現世絕望,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訊。我與她說話很謹慎。她要去參加一個老同事聚會,來不及去剪頭發。我說我可剪,如果你信任的話。她看看我,把剪刀找出,遞到我手上。不到二十分鍾,我剪完。她照鏡子,說我把她變漂亮了。我說你本來就很美。
我去申請簽證前一天,伯母買了鯉魚,說是吃了鯉魚可跳龍門,會順利得到簽證,轉好運到英國。可那天我非常倒黴,當場被拒簽。
伯母說魚也吃了,怎麼不靈?她的難過並不亞於我。
我匆匆回到複旦。三個月後,我又申請了,得到簽證。以後每年回國,都要看她。我們之間話多起來,但隻說文學和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