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濃, 有夜風卷著冷意吹過,寧歆歆剛在小廚房裏忙碌了一身汗,又未著件披風, 隻覺得冷氣順著不怎麼高的長襖立領往脖子裏頭鑽。
她又往影壁後站了站。
沒過多久, 外頭響起勒馬的“籲”聲, 緊接著門房處一陣聲動,“吱呀”一聲是朱漆大門開, 一行人腳步聲起, 越行越近。
是梁遇明回府了。
寧歆歆卻沒再往前迎,反又往影壁暗處撤了半步。
走近時, 梁彥昭還在與身旁人交待事務,有來有往, 似是頗重要。
寧歆歆這下犯了難, 到底是出去呢, 還是不出去呢,若再往旁邊再躲躲,倒也不是藏不住, 後頭再追過去就是了。
可若為了不想打擾他就藏起來, 這趟豈不是白來了?
心裏雖還糾結, 腿腳卻實誠,還是又往後挪了一步。
緊接著, 寧歆歆就聽到說話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人離去的腳步聲,她往前站了點,想看看梁彥昭是不是走了,剛鬼鬼祟祟探出頭去——
便對上了負手在身後、正笑吟吟看她的梁彥昭。
身旁的硯青等人,卻一個都不見了。
“遇明——”
寧歆歆如自己方才預想的許多遍一樣, 衝上去便撲了梁彥昭滿懷,雙手在他腰後交握,緊緊箍住他的窄腰,“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啊?”
“聽到了聲音,便猜想是你,”梁彥昭撫住寧歆歆後背,輕輕吻了吻她發頂,“怎麼穿得這樣少?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出來得急,忘下了,”寧歆歆聲音甕甕,“別動,也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
梁彥昭聞言不再言語,隻拉開氅衣,將自己與寧歆歆裹在了一處。
半晌,覺得時間已過去好久,梁彥昭才湊到寧歆歆耳畔問她:“怎了歆歆?”
他不過一日沒在府上,到底發生了何事?
“今日,趙嬤嬤腿疾犯了,”寧歆歆道,“我去給她艾灸時,把身邊人支開,問清了你五歲那年落水的事。”
“歆歆,都過去了。”
“我知道,但是”寧歆歆藏著梁彥昭懷裏,大口大口呼吸,聞著他身上已不濃鬱的藥味,墨香味,以及她特意給他擇的熏衣檀香味,“但是我聽了,還是很難受。”
“禍兮福所倚,若無那年落水身子大傷,便不會有父皇發信北鉉求娶公主之事,你便從千年外來了,也未必到得了我身邊。”梁彥昭拍了拍她,“所以這是好事啊,我很感恩。”
寧歆歆向來耳根子軟,登時又被梁彥昭帶騙——
哦對啊,若是遇明健健康康的,那現在的太子妃豈不就是陸千澄了?
不行,這不行。
落水真的是好事,感謝天感謝地感謝落水讓我們相遇。
隨即重重點頭,“對,遇明,你說得對。”
梁彥昭一聽這話便笑出了聲,這嬌嬌實在太好糊弄,日後可得看緊了,否則怕是一個不注意便會被人騙走。
“不對,”寧歆歆聽他笑出聲才回過味來,心裏一急便帶上了哭腔,“總會有法子遇見的,做什麼非要數九寒天裏頭落水,年年月月遭那麼些個罪?”
梁彥昭聽她帶了哭腔,決計不敢再胡言亂語,隻亂七八糟哄著人:“我說錯了說錯了,不是福氣,怎能是福氣呢?但不論是福是禍,都已經過去了,真的過去了歆歆。”
又幾息,寧歆歆鬆開梁彥昭,眼圈紅紅、鼻尖也紅紅,卻不見眼淚滑落,大約是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梁彥昭歎了口氣,解了身上氅衣披在寧歆歆身上,“歆歆,人這一輩子哪兒能時時處處都花團錦簇、烈火烹油呢,如今境況,我已很滿意。我知你心疼,但我不覺苦。”
說罷便躬下了身,大約是想裹嚴實了她,直接打橫給抱回去。
寧歆歆一驚,那可不行,她雖算瘦,可這地兒著實遠,老梁若咬著牙抱她回去,胳膊肩頸都得齊齊廢掉。
便忙抓住梁彥昭胳膊,紅著臉麵與他商量:“遇明,你還沒背過我呐。”
梁彥昭一笑,“好。”說著便半蹲了下來。
回益安居的路上碰見了不少丫鬟婆子、侍衛小廝,眾人均是規規矩矩行禮,努力壓著嘴角,卻全然掩不住臉上激動、興奮神色,直把寧歆歆給臊得臉麵通紅。
梁彥昭這件大氅還沒有兜帽,藏是無處藏,躲也無處躲,隻能把臉深深埋進梁彥昭頸窩,小聲催促,“快些行,好些人瞧著。”
梁彥昭卻不以為意,彼時親迎他正病著,未能騎上高頭大馬、自閶都最繁華的街道上行過去迎娶寧歆歆,多少算是心頭一抹遺憾。
如今這般,倒似是有些彌補過來了。
是以他嘴上應著就快些走了,足下步履卻絲毫不見變化。
便這樣,慢慢行著,聽著耳畔似惱似羞的埋怨,比飲了世間最馥鬱的美酒還要醺然。
——
“遇明,今日做的全是一個地方的菜哦,博山菜。”
梁彥昭正想問是不是“博山爐”的博山,因博山爐名字的由來是因著其外形如山,若在爐中焚了香,嫋嫋煙氣便會自上端溢出,爐體朦朦朧朧、似真似幻,乍看上去便如傳說中的海上仙山\"博山\"。
且相傳確有博山之地,博山爐亦是發源自此。
而後便聽見寧歆歆說:“就是博山爐的那兩個字,但我說的博山是我那個時代的一個地名,不知道是不是與現在的博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