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翻出木櫃中的黑白老照片,照片上的外婆還是滿頭黑發,抱著嬰兒時的我在懷中,笑顏盈盈,精神抖擻。如今轉眼,外婆早已是滿頭銀發,步履蹣跚。這讓我淚水滿眶的,就是歲月。
我想,外婆在每個孩子心裏的位置都是永遠的。雖然外婆不是陪伴我們時間最長的人,但是卻是陪伴我們走過美好少年時光的人,是我們心裏最親切慈祥的那一位長者。
如同所有外婆一樣,我的外婆也是一個堅強、寬容、節儉、勤勞的女人,出生於20世紀20年代末。外婆個子不高,不愛花哨豔麗,始終穿著素色幹淨的棉布衣服,上麵有自己縫過的補丁,那些針腳密密麻麻,卻也如外婆的外表一樣整齊幹淨。
外婆是北方人,有兩個兄弟姐妹。解放戰爭時期,因為外公的工作調動,她和外公一起來到上海。而她的兄妹們,後來就在北京安頓下來,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經曆過戰火硝煙和顛沛流離,最後她在這裏安家,生兒育女。因外公的工作常年不在上海,所以外婆放棄了工作,一輩子都在為家庭操勞忙碌。那不同於現在的家庭主婦。那時家庭婦女的社會地位低下不說,沒有穩定的保障且經濟拮據。可是命運卻並沒有因此眷顧我的外婆。在我尚未懂事時,我的兩個舅舅就先後離開了我們。我已經記不得大舅的模樣,但是依稀記得二舅的樣子及其最後彌留的時光。如果說我們的一生最終都是走向一個不可避免的終點,那麼二舅的離去則讓我第一次隱約感覺到了這不可逆的命運。
外婆的堅強讓她一直繼續樂觀地照顧我的媽媽,還有整個家庭。由於我的父母工作忙碌,我從小便是由外婆帶大的。所謂隔代親,用在我和外婆身上恐怕再合適不過了。
自我記事起,家裏都是外婆做飯。外婆最早在北方老家生活了幾十年,所以飯菜兼有北方人的粗獷與南方人的細致。在一張小小的木質餐桌上,有著上海傳統的青花或紅色花邊的瓷碗、藍邊的搪瓷盤、深色木筷,裏麵盛有北方食派的韭菜盒子、白菜炒餅、玉米窩頭;也有江南細膩的鯽魚塞肉、糖醋排骨、清燉雞湯……食色生香,就是許多年以後,當你再度回想起這幅食物畫麵,裏麵依然能升起濃濃的煙火氣,不在乎它是否地道或者精致,都會引起你無限的情愁。
外婆經常會問我,今天想吃什麼菜呀?天氣晴朗的時候,她便拉著我的小手一起去菜場閑逛。
那時還有那種竹編的菜籃,古樸又環保。外婆提個大籃子,我手裏拿個小籃子,菜場轉一圈下來,裏麵便塞滿了綠色的青菜、紅色的西紅柿、紫色的茄子,還有帶著泥土的生薑,或許還有一條請小販殺好的魚或者一塊新鮮的豬裏脊肉,活色生香的食材就即將變成了桌上的佳肴。
因為那時家庭經濟條件一般,肉菜要比蔬菜昂貴不少,再加上外婆的好手藝,外婆做的百葉結紅燒肉可謂是當時餐桌的搶手菜之一了。我們家的紅燒肉是不先炒糖色的,也不事先油炸。為了家人的身體狀況,她做的菜都以少油少糖為主。挑不太肥的五花肉切塊以後焯水,另起油鍋,放入肉略微煸炒後加入醬油、料酒、水、八角等,耐心等它燉至酥爛為止,當然,燉至一半時千萬不可忘了加入一碗百葉結。吸滿了肉汁的百葉結是我們極愛的味道,它沒有五花肉那麼多油脂,但是卻吸收了它味道的精華。換作現在,一定是不能戒肉食又想減肥的女孩們的最愛了。
以前燉肉是沒有高壓鍋或者鑄鐵鍋這些方便廚具的,都是用一口大鐵鍋,開始加足水,中途一再多去翻炒幾次,嚐一下味道,以免糊鍋。最後快好的時候大火收汁,撒上一把切得細碎的青蔥即可。外婆的紅燒肉當然一定還要留下一點兒湯汁,不要完全收幹,用以拌飯拌麵最佳。
當發現外婆越來越經常燒糊鍋的時候,說明她真的老了,忘性大了。我的外婆如今已經很少下廚了,她年輕時經常用冷水洗衣洗菜落下了關節炎,手腳也不再那麼靈活。現在她隻是偶爾給自己用清水煮幾片白菜或者一碗泡飯。舉著鍋的手顫抖著把煮完的飯菜慢慢晃著倒進自己的碗裏,然後再顫顫悠悠地端著碗,走到桌邊放下。我回家的時候便會煮菜給外婆吃,給外婆做的每一樣菜都要剁碎才行,這樣才能煮得更軟爛以方便外婆用假牙咀嚼,再把剝殼的蝦和去刺的魚肉放到外婆碗裏。恍惚間,我仿佛再次看到童年的時光,那個坐著小板凳等著吃飯的我。
這就是廚房裏的一代又一代,流轉的歲月,平靜而憂傷。
戀戀紅燒肉
材料
·豬五花肉、百葉結、生抽、老抽、料酒、八角、香葉
做法
·豬五花肉切塊,過一下沸水;
·另起鍋入少量油,倒入五花肉略微翻炒;
·加入料酒、生抽、老抽繼續翻炒;
·加入沒過五花肉的水、八角和香葉燉至肉一半熟;
·放入清洗過的百葉結,繼續燉至肉完全酥爛;
·大火收汁,即可裝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