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沉入西山,天色還未完全黑下來,洛陽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已經掛上了彩燈。茶樓酒肆裏的高談闊論迎風而來,與從勾欄瓦肆飄出的秦腔魯調相碰撞,整個都城徜徉在一派紙醉金迷的氛圍中。
幼年時,鳳家人都待在絕壁山的老宅裏,少有入城。而待成年後,鳳白梅一頭紮進京畿營,隨軍出征戍邊,便是回都述職也是匆匆忙忙,不過停留三兩日便走,不曾仔細打量這座大夏最繁華的都市。
這幾日,她為了摸清洛陽形勢,走遍了大街小巷,忽然想念落魂關那廣袤的戈壁灘上一盤清涼月。關外的月,沒有遍地霓虹與它搶風頭,隻有幾顆星子陪伴左右,瞧著格外靜心。
鳳白梅袖著手,從玉衡街轉入光陽街,手指碰觸到袖袋中的玉章,清冷的眉宇蹙了起來,思緒也亂飄起來。
“小白。”
一聲拉長了尾音的呼喚,將鳳白梅從漫天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她抬首望去,才發現自己竟已到了搖光坊外。明亮的路燈下,寒二公子靠著柱子,正向她招手。
鳳白梅抬頭看看暗沉沉不見星月的夜空,隨後問:“二公子來做什麼?”
寒鐵衣從懷中掏出薄薄的書卷,獻寶似的向她搖了搖:“你要的戰國策找到了,我特意給你送來。”
鳳白梅略定了定神,上前接了書,淡淡地道:“多謝。”
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了。
好一會兒,寒鐵衣嘿嘿一笑:“那我走啦。”
鳳白梅點頭。
寒鐵衣瞅了她一會兒,見她神情恍惚,忍不住問:“小白,你沒事吧?雖然你我還未完婚,但……”
“若是退婚。”鳳白梅截斷寒鐵衣的話:“皇上會怪罪嗎?”
寒鐵衣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晚風帶著清涼的花香,拂過女子垂在額角的發絲,那一雙好看的瑞鳳眼裏,一絲迷茫遮擋住了昔日的瀟灑神氣,瞧著挺陌生。
寒二公子忍不住伸手,將她額前的發絲往耳後攏去,手指將將碰觸到那薄薄的耳廓,鳳白梅一招小擒拿手直接上來,將他的爪子反背到身後去。
“疼疼疼……”寒二公子發出殺豬一般的哀嚎。
鳳白梅眼中迷茫散了個幹淨,冷冷地看著寒二公子的後腦勺,吐出一句:“再動手動腳,剁了你爪子喂狗!”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撒手!”寒二公子手無縛雞之力,誌氣自然也短:“我這手快要折了。”
鳳白梅鬆了手,徑直入了坊,留下寒鐵衣在涼風中握著自己爪子,委屈巴巴地看著她的背影,默默流下了兩行心淚。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這鳳白梅,怕是鋼鐵鑄成的吧!
回府後,照例同武煙打了招呼,鳳白梅回到自己房中,將那方絲帛取出,翻著那本戰國策一一比對字跡。
結果是,完全對上了!
這些年,隨著對落魂關的了解,她對十三年前的那場戰役,越來越疑惑。
列羅軍的戰鬥力確實不弱,但落魂關有二十萬鎮魂軍守著,又有父親這個常勝主帥在,兄長是衝鋒陷陣的一把好手,加上易守難攻的地形,列羅想要衝破落魂關是做夢。相反,他們窮兵黷武遠征而來,軍需供應本就是短板,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
在這樣大好形勢下,朝廷為何下令與列羅議和?而兄長,為何在明知道已經議和之後,還要千裏奔襲刺殺列羅大將義達?父親為鎮魂軍斷後那一夜,到底經曆了什麼,令兩萬鎮魂兒郎,無一歸來!
這些問題在她心間縈繞了數年,每每思及,便覺身心膽寒,卻苦於無法抽身,不得求證。
而如今,她卸下帥印,有了空閑,那張絲帛便出現在她麵前,為她填補了所有的答案。
與列羅議和,是廉親王提議,隆慶皇帝首肯的。兄長之所以不顧兵家大忌窮追猛打,是擔心列羅議和是假,眼見久攻不下退而求其次待他日卷土重來才是真。而那兩萬鎮魂兒郎,竟是死在黑火雷之下!
她還記著,黑火雷剛被製造出來那一日,父帥帶著她在絕壁山下策馬狂奔了半日,那是她第一次見父親笑的那麼開心。
那時才弱冠的兄長告訴她,有了黑火雷,我大夏戍邊的將士們便有了護身符,那些覬覦我大夏領土的豺狼,將再也不敢靠近邊陲。
她那時聽不大懂,唯一知道的,便是父親和哥哥有時間陪她玩耍了。
她怎麼也想不到,被父帥讚為護身符的黑火雷,有一天會奪走兩萬鎮魂兒郎的性命!
因想著她回來也住不了幾天,屋子裏的布置也都簡便,瞧著有些冷清。敞開的軒窗裏有風吹來,帶著樓前青竹的淡淡味道,怡人心扉。
因做了心理準備,鳳白梅此刻尚算冷靜。
印章是真,手書也是真,可仍舊疑點重重。
這份罪己詔上說兩萬鎮魂軍為伏火雷亡,卻並未道出這伏火雷出自何處。是列羅帶來的,還是我軍存放於落魂關的?
製作黑火雷所用的原料,在其被發現時便立即由官府接管,確保不會被私人侵吞。而列羅國內並無黑火雷的原料,他們的黑火雷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