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平元年春,陳國皇帝在永安舉行農耕慶典,正祭拜五穀之神時,天台上忽然金光萬丈,年輕的太子殿下全身發著光,在萬千子民的見證下,得道飛升,飄然而去。
十多年過去了,太子飛升的事跡仍然轟動神州大地,無數名門世家紛紛效仿修仙,閣中帝子不求田問舍,不修身齊家,不關心治國之道,隻問修仙之路,自詡仙門,仙門子弟無論男女,授修仙之道。
我叫蓮華,姓蓮名華字思量。
蓮姓如今少見,但在我這一輩的時候,蓮家乃是仙家名門之首。
我父蓮辛之為仙侶會會長,開創“空明”、“流光”兩大劍係,母家江氏亦是仙家名門,英傑輩出,蓮家祖上甚至出過禪宗祖師,幾代琴聖。
舊時蓮家風光無限,賓客紛至遝來,名門世子,王公將相,路過湘楚,莫不前來拜會。
而我就是那些遠道而來的賓客們千呼萬喚,或委婉相求,或直言傾慕,或重金下聘,定要一睹芳容的蓮家二小姐。
下聘的幾乎都被我爹蓮老頭不留情麵地給趕走了,那時他並非不願意我出嫁,隻是縱觀仙門世家,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定親對象。
江氏兩位表弟太嫩,晉家世子已婚,阮家隻生了小姐,顧家無後主,沈家地位太低,其他仙門更是排不上號,我爹又不舍我遠嫁,思來想去,幾乎愁得禿了頭!
為顧及他老人家的感受,跟雪域高原上讚普家那檔子事,我從未跟他提過。
怕他哭我娘的墳,罰我哥的跪,扣我老師的月錢。
親事沒有著落,賓客還是要見的。縱使我再沒興趣,那時候也會一身華服,施施然來到琴案邊,散漫地撥弄琴弦,聽他們喝彩稱讚。
實際上我可能什麼都沒彈成。
他們會笑吟吟說,這叫未成曲調先有情,曲不醉人人自醉。
我倒也習慣了,畢竟,能讓我真正彈奏一首曲子的人,少之又少。
那時年輕,除了彈琴,另一件事,我倒是挺上心的。
仙門子弟刻苦清修,發憤圖強,雖不一定能得道飛升,但憑借這多多少少的一絲仙氣,個個都養出了一副好皮囊,氣度非凡。
來往賓客中,倘若遇到這樣氣質出眾的世子,臨走時,我便不忘偷偷捎上一柄折扇,含情脈脈,欲說還休,使得那世子神思晃蕩,以為得了我青睞。
世子們珍重地接過那扇子,拿在手裏回味無窮,私下時再展開來看,見上頭寫了一行地址,一串通靈法陣的密鑰,那便要更加心花怒放了。
折扇的地址上寫著:洞庭十號,晉江書城。
城主是我的老相識,筆名為“瀟湘公子”,實際上是一名戴金絲眼鏡的大美人,美人平日裏隻有一個愛好:寫書。
什麼書?
就是男人跟男人之間愛的死去活來的那種。
不僅瀟湘公子寫,她門下養的那些騷客也會寫,甚至院裏負責打掃的童子也要模仿著寫,以此為榮。
拿著我扇子過去的公子們,多少會被忽悠買下一打暢銷書。據說本本都是頻道金榜,催淚佳作,風靡仙門。
初時,世子們並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一個感動無數仙門子弟的故事,拿到手上興致盎然,認真翻看,一直到書上寫兩個大男人親了嘴上了床,這才幡然醒悟,又羞又恨,又氣又惱,卻又身臨其境,愛不釋手,通宵達旦,翻來覆去,熬得油盡燈枯,堪比青樓裏醉生夢死,一晌貪歡。
我已記不得從何時開始幫瀟湘公子招攬這門生意。起初,她攀上我時,我是不待見這種玩意的。那時候,我家老師的主要精力在我哥哥身上,把我推給了北海請來的琴師,他們兩人練劍,我習琴。
北海琴師姓琴名浪字子軒,琴浪平日裏煙花柳巷,哪有時間管我?才第一天,便遣了彼時尚未成名的瀟湘公子看守我,說是督促練琴,自個早就浪沒影了。
瀟湘公子沉迷寫書,窮得找人四處接濟,甚至不惜於出賣色相——也要給人推薦她的新文。
我倒是對她的美色沒什麼興趣,看她談論新書時眉飛色舞如癡如醉的模樣,著實憐惜,便勉為其難地,翻了翻她的書。
這一翻,我蓮二小姐這一生,端莊賢淑典雅高貴的處事風範,怕是隻能在外做做樣子了。
世子們買了晉江書城的書,閱畢還不忘寫信給我,對書中人物長篇大論,大發感慨。
信我通常看一眼就扔一邊了,裏頭的內容我好幾年前就感慨過了,大多是相見歡,別離苦,求不得,得複失,沒什麼新鮮的。倒是我家老師常常撿起,細細品讀,慢慢回味。
我家老師姓顧名念,字長懷,號江東居士。長懷為人溫潤雅正,相貌又是一等一的俏麗,年少成名,卻又淡泊名利。自我八歲起,他便在蓮家教書授業,琴棋書畫,刀劍弓槍,無一不長。每一次,他在我房間裏看那些冗長的來信,眼神溫柔至極,讀罷淡然一笑,無數哀婉惆悵便如斑斕的青花紋在白瓷上暈染開來,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憐惜,仿佛人生來便應當是這番多愁善感,對世間的一切都滿懷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