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不像雨,像漿糊,又綿又密。
又是下了一整夜。
一大清早,就聽見江府後園傳來女子淒厲的叫喊聲:“夫人,求求你,放了我吧!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吧,我會走的遠遠的……”
“呸,你這下賤的小蹄子,小小年紀就知道勾搭男人,肚子都揣上髒貨了,真是不知廉恥!”一個滿臉凶肉的老婆子惡狠狠地打斷女子的哭喊,狠勁的在她身上掐起來,隨後啐了一口在她的臉上。
這滿嘴胡噴的老婆子正是江府裏丫環的管教嬤嬤,姓錢,因長相凶悍,性情狠決,時常嫉妒年輕丫頭在主子麵前得臉,一旦丫頭犯事落在她手裏,五分的懲罰都要被她執行到十分,所以滿府之人都在背後稱呼她為“錢虔婆”。
被掐的女子是大夫人顧眉君房裏的二等侍女琴兒。平日裏最是瞧不上錢虔婆的做派,連個正眼都不曾露給她。如今與人通奸,懷孕已七個多月,被同屋共住的丫環檢舉,這才落到錢虔婆的手上。
這琴兒年方二八。長得是豐俏可人。一張小圓臉,笑起來像是桃花盛開,兩頰白中透著微紅,潤澤如玉。皮膚嫩的可以掐出水來。最妙的是她的腰,極軟,像是蘇州的牛皮糖一樣。
如今,紅從她臉上褪去了,隻剩下白。蒼白,青白。
雨停住了,隻剩下濃厚的水汽,把她黑的發,身上的粉紅色的繡花羅衫打的精濕。
原本她是端正的跪在大夫人的門口,被錢虔婆狠勁推搡了幾下,整個人就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似是沒有力氣再爬起來。
原本極豔的一個人,現在褪化成黑白兩色,好似立馬要消散在如畫的庭院中。
“一大早吵吵鬧鬧像什麼樣子!趕緊問清楚奸夫是誰,一並打發出去完事,沒得在這,吵得夫人不得清淨!”門簾撩起,一個長得甚是妖媚的丫環走出來。
她就是檢舉琴兒的同屋丫環,棋兒。
琴兒原本就是扁長的身子,肚子又不太顯,孕期有沒什麼明顯的反應,隻慣常在早晨起床後幹嘔幾聲。被有心的棋兒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偷偷留意起來。她原本就嫉妒琴兒能說會道,經常逗得夫人開懷大笑。
這下琴兒可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連夫人都救不了她了。她看著琴兒狼狽的模樣,嘴角偷偷揚起幾分,心裏暢快極了。
得了棋兒的指示,錢虔婆忙招呼站在身旁的兩個粗壯婆子,兩人像拎個小雞仔一樣,正準備把琴兒給拖了下去。
“慢著!”一聲疾呼傳來。來人正是江老爺身邊的貼身小廝何誌忠。他似是一路狂奔過來,呼呼的喘著粗氣。
“何大哥,你回來了?怎麼你一回來,都不歇息?難不成這點小事還驚動到老爺了?”棋兒看到何誌忠,就好像蜜蜂看到甜美的鮮花一樣,嘰嘰喳喳,兩隻眼睛像長出鉤子一樣,直直的釘在何誌忠身上。
也難怪棋兒這番作態,何誌忠原本就長得高大俊朗,長身玉立,又是江老爺的心腹,本就前程遠大。又因慣常在外場活動,增長了不少見識,涵養出一番處變不驚的情態。更是引得府內的小媳婦,大姑娘春心萌動。
正因如此,他很少來後院走動。又外出公派一走數月,這才引得棋兒如此一問。
何誌忠看都沒看扭捏作態的棋兒,他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在楚楚可憐的琴兒身上。他抱起琴兒,輕輕的撫了撫黏在她臉上的碎發,一個暖暖的吻落在了琴兒冰冷的額頭上。
“琴兒,別怕,我回來了。”
原來死氣沉沉的琴兒,這才活了過來。躲在他的懷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別哭了,我們一起去求夫人。”
園中的人,人人都是一副“原來如此”表情。隻有棋兒,氣的粉臉煞紅,手中的帕子都被捏爛了。
他撩起長袍,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琴兒也順勢跪在他的旁邊。
“啟稟夫人,琴兒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我們兩情相悅,本應求得老爺夫人的許婚,但奈何情難自控,這次老爺派我外出公幹,一走數月,剛回來就聽說此事,這才姍姍來遲。望夫人諒解。有任何懲罰我願一力承擔,望夫人饒恕琴兒。”他深深稽首,並重重在濕透的青石板上磕了又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