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啪嗒,啪嗒啪嗒(1 / 3)

話說完了,楊剪的手仍放在李白肩頭,兩個拇指按在領口下,扶上後頸,皮膚的接觸有種粗糙的暖。李白把下巴抬起,和胡倩對視,努力地堅持不眨眼躲閃。

比起緊張,擠在他心裏更多的竟然是種興奮,看到不可置信、無措、痛悔、木訥在那張臉孔上瘋狂地堆疊生長,撐破漂亮的框架,唯有洶洶的氣勢在消逝,這姑娘不再有力氣罵的出狐媚子和祥林嫂了,李白可以感同身受,卻不覺得難過。他隻是想,自己果然沒有看錯,楊剪就是這樣一個人,能差點就忘幹淨被拋在老家的小弟的存在,似乎也從未關心過其死活,也能普普通通的幾句話就把重裝上陣的前女友逼得失去鬥誌。

傷害起人來,他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氣。

的確,當楊剪盯過來琢磨了半天才叫出那聲“小白”時,李白是有些受傷的。在村裏常常皮開肉綻的那些年,在南京有這頓沒下頓每天被老板像狗一樣使喚的日子,他都忍了下來,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忘掉的就是一定要來北京,來了生活就會好過一點,這裏有對姐弟是他的親人,也許會在同樣地想念他,也許會對他好。

大約半小時之前李白意識到自己白日夢做的有點多,天平是斜著的,但也叫不出冤,沒誰有惦記他的義務。然而他同時也意識到,至少自己的抗打擊能力是十分拿得出手的,幾口熱飯下去就恢複了精神,現在楊剪在他身後,把他拉進這場對峙,甚至讓他產生了“我們是一邊的”的感覺。他贏了。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李白又想起在店裏的彩圖繪本上看到的詞了。它屬於第一任老板家八歲的小男孩。倘若偷翻被發現,哪怕隻有一下,那眼尖嘴毒的小胖子就會邊發出哭聲邊斜眼看著他咧嘴,露出幾顆幸災樂禍的大牙,老板娘循聲而來,把幹抹眼皮的肉球擁入懷中,之後,哪怕是當著客人的麵,李白也會被趕去跪在一邊,撿地板縫裏發臭的頭發。

排隊的客人看見這幅情形,就不願意讓他用那雙手在自己頭上動剪子了,剪的腦袋少,那天就有可能挨餓。

李白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得到改善,尤其對比之下,現在桌邊的三位裏他絕不是最慘的那個。你快走吧,他已經不喜歡你了連話都懶得再說,看不出來嗎?你怎麼這麼可憐啊。李白在心中默念,好卑鄙,也好快樂。

這時胡倩已經開始躲避他的眼神,兩手扶在裙腰上,正在不安地搓動。這是李白第一次在對視中獲得勝利。他越看越停不下來,胡倩卻在這時把眼皮擦幹擦紅,念詩一般,相當用力地留下一句“楊剪我們後會無期”,轉身蹬蹬蹬地走掉了。

李白看到食堂玻璃門後的人影,挺高大,攬上她的肩膀,是有人在等她。

“後會無期是指以後再也不見嗎?”他問道,總覺得這詞文縐縐,像在拍還珠格格。

“明天還在一個考場,”楊剪坐回自己的位子,“同班同學。”

李白忽然笑了起來。

“怎麼。”看他傻笑,楊剪也鬆鬆地勾了勾嘴角。

“你們大學生真好玩。”李白眨眼。

“嗯,我也覺得,”楊剪夾了一筷子木耳,放到李白盤中,“讓您見笑了。”

李白也夾了一塊鴨血作為回禮,但他個子矮胳膊短,必須得半蹲著站起來,才能讓它安全在楊剪的米飯上降落,“我覺得你在嘲笑我。”他說。

楊剪聞言就捂住了眼睛,手背上累累的傷順骨骼描摹,被冷光照得紮眼。憋起來還挺辛苦,他肩膀****的,這回是真笑了,混著些鼻音,聽起來又像是要咳嗽,像是要哭。李白用餘光瞥著幾桌外正在偷看的學生,跑到食堂阿姨那裏給他要了一碗熱水。

菜已經不熱了,吃上一口,好像就又涼上一分,但兩人吃得專注,都沒有浪費。

飯後楊剪還要打工,說是海龍大廈旁邊的物流站,幫人卸貨分揀,隔天一次,從晚上十一點幹到淩晨三點。有一段路要同行,他幹脆把李白送到了公交車站。

李白問:“你一天睡幾個小時?”

楊剪道:“加起來四五個小時吧。”

李白說:“我也差不多。”

楊剪靠上電線杆子,低頭點了支煙抽。他居然抽煙,利群,不是什麼好牌子,在南京的報刊亭賣兩塊錢一包。燈光是暖橙色的,風如果能被看見,應該是冷冷的青藍,他碎而亂的劉海不再烏黑,和李白的眼睛隔了層乳白的霧。

“你可以試試其他不這麼累的活兒?”又是李白打破沉默。

“你這麼操心?”楊剪反問。

“我也在找工作。”李白仰起脖子,朝路燈吐白氣,“交流交流經驗嘛。”

“也有,比如初高中家教,或者新東方英語班的教學助理,”楊剪抬眉望向不遠處駛來的末班公交,982路,小小的一塊紅色燈牌也像他的煙頭,“就是現在才大一,沒人願意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