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啪嗒,啪嗒啪嗒(2 / 3)

那大二是不是就好了?北大的學生應該很搶手。李白放心了。

“這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參考價值,我倒是能去英語班打掃衛生。”他踩了踩楊剪的影子。

“身上錢夠嗎?”楊剪不躲,煙也抽得很慢。

“那還是夠的,我把大頭都藏在屋裏不帶出來,怕被人搶了。”李白脫口而出,說完有些後悔,他還真想聽聽要是說自己不夠,楊剪會作何反應。

但他沒有。楊剪果然不說話了。

又過了大約十分鍾,公交即將靠站時,李白又道:“我也想抽。”

楊剪沒說什麼,兩指夾著那小半截香煙,把李白拽到身前,背朝著自己。他是左撇子,因此李白的左半邊身子就被他的手臂環住了,煙氣從背後飄到麵前,帶著薄繭的手指也擦過李白的耳朵,涼涼的,讓他下意思想把耳垂縮起來。但他當然沒有這種特異功能,隻是縮了縮脖子,等他再把脖子伸直,把腦袋挨過去,張著嘴想咬那煙尾,唇峰都碰上小指了,楊剪又忽地把手抬高。

“小孩兒抽什麼煙,”他輕輕搡了李白一把,“行了,回去吧。”

李白吃了癟,也有點來氣,爬一級台階就回一次頭。當他投了幣,扶住車頭的橫杆站穩,氣已經消了,公交也關門啟動。他再轉臉去看,楊剪已經走了,從站台穿過一條雪泥髒亂的窄馬路,走上一條寬闊流麗的大街。街上隻有他一個,公交往同方向開,經過他的腳印。

還想去北大宿舍參觀一下呢,還想問問能不能周末帶我去天安門,李白心中默念,從背後看著楊剪,又超過去從正麵看,向日葵似的轉著腦袋,把一天在兩分鍾內過完,看著他從放大到縮小。但現在看來那都不是多麼現實的事。

但至少我們都活著,有點難地活著。人縮成小點,再也看不見的時候,李白閉上了眼。

來北京前,李白身上帶著這些年攢的全部積蓄——兩千塊錢,目前隻花了很小一部分,但隻有花銷沒有收入,房租路費夥食費幾塊接著幾塊地扣,好比眼睜睜看著一塊又香又甜的大蛋糕被螞蟻啃食,總歸讓人焦慮。這天過後,李白沒再往中關村亂晃,秉持著尋找楊剪時那種鍥而不舍的精神,他開始在理發店之間掃蕩。

北京人在這方麵似乎不比南京人重視,李白以自己租的單間為中心,一圈一圈地找,沒有如預想中碰上遍地都是時尚美發鋪的狀況,看來當初同事跟說北方人不愛捯飭也不是危言聳聽。更倒黴的是,李白又練了幾年的技術,碰壁次數卻遠比在南京初來乍到時遇上的多。手藝過關要價還低,遭拒的主要原因就是年齡,最可氣是有一家都把他收了,也讓他安安生生地幹了三天活,老板突然給他結了一百塊,說最近嚴打,實在不敢再雇他,又說老板自己也要放假回老家了,要他自己過個好年。

李白覺得自己像棵剛紮根就被拔起來的菜。

他也完全明白過來,這裏的規則也和他以前學會的不同。沒有人因為年紀小欺負他了,但也沒有人因為年紀小要他了。

這是臘八節當天,李白又冷又餓地回到家,躺在硬板床上,蓋著被子又蓋了一層棉襖,捏著那張百元大鈔入神地盯。沮喪了一會兒,他就爬起來給自己煮粥,放了很多白糖,喝得人舌根發麻,石景山不行,他決定年後去大興碰碰運氣。

那邊還是郊區,對未成年勞務管得應該沒有城裏那麼嚴。

很快他就睡著了,一放鬆下來,他就睡了將近兩天。後來天還沒亮,他是被凍醒的,睜開眼睛一看,出租屋東南角的天花板居然塌了一大塊,大概占整間屋子四分之一的麵積,渣土和碎片掉進房子,黑洞洞的天空就在上方,冷風也直接往裏麵灌,房頂的雪順勢落下,也有堆積在邊緣的,已經化了不少,不停地往下滴答。

縱使是得過且過如李白,也覺得有點驚嚇,他把自己的行李搶救回來,擦幹淨髒汙,打開小暖爐烘幹,等到天亮之後,八點半,差不多都該起床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給房東打電話。

房東倒沒要他賠,還跟他說不好意思,說自己不在北京,給他聯係了工人來修。

李白等了三天也沒等到什麼工人。

他自己去找人,要麼是太貴,要麼是已經放假了。

幸好床不在空洞下麵,就是冷了一點,李白還不至於太落魄。白天無聊,他就會走到商場,也不買什麼,隻是想聽裏麵放的王菲的歌。隻是又過了幾天,離除夕越發地近了,李白還得了重感冒,半夜發起燒來,第二天爬起來把自己裹得像個蘿卜,沒有醫保去醫院開藥,他隨便找了家沿街小藥店,錢包仍然元氣大傷,他突然很委屈,意識到自己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