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從哪兒聽來的理論,說如果人經常做夢,不是睡得沉,而是睡得淺。楊剪總是在困得沒法睜眼的時候入睡,有時候甚至是無意識趴在電腦前。由於工作室沒有窗戶,每每驚醒他看不見蒙蒙亮的天空,隻能看見手表上警告似的指針,不敢再閉眼,趕緊站起來洗漱,大廈裏的電梯還沒開,他就走消防梯到樓下吹風,順便吃點東西,以此給睡眠畫上有效句號。
這種情況下,僅有的那短短幾小時裏,還有可能睡得淺嗎?身體是有多不識好歹。楊剪難以驗證那個道聽途說的結論,他體內能夠感知疲倦與否的係統也早就被咖啡打亂了,人總是越睡越困,可見休息的欲望是無窮盡的,能夠控製住是他的幸運和本事,困擾他的隻是——他做了太多的夢。
症狀大概從七月初開始,或者六月末?這些夢在進行時是混沌的,醒來卻能夠憶起,並越來越清晰,總是占領一部分思緒,影響他的專注。實在是煩了,楊剪就站在鏡前敲敲腦袋,好像能在裏麵看見一團白霧,你在搞什麼?你滾出來啊,他對它說。
他居然也有對自己沒辦法的時候。
第一封郵件來得很突然。當時楊剪正在等實驗室那邊傳回來一組參數,郵箱一響,發件的卻是個亂碼似的怪異用戶名。
不是亂碼,楊剪定睛一看,[email protected],信天翁越過頭頂,是平克弗洛伊德樂隊的一句歌詞。
他很喜歡這支樂隊。
喜歡得能看到歌詞就直接想起歌名,《Echoes》,一首時長二十三分鍾的歌兒,這是那段約有兩分半的前奏後唱起的第一句。
強烈的預感就在這時降落了。自己給李白聽過這首歌?李白喜不喜歡。記憶竟然變得這麼遙遠了。郵件已經被拖向垃圾桶,鼠標卻在這時鬆開,楊剪抬著食指,靜靜望著屏幕。參數傳回來了,他把它謄上草圖,寫到最後一個數字,剛削的鉛筆折斷了,因此那個5比前麵那串都要粗上一圈。
楊剪最終打開郵件。
時間:2007年6月21日(星期四)22:02
哥,最近過得還好嗎?終於有一天休息,我進城找了家網吧,寫這封信。郵箱是我剛剛注冊的,界麵都是英文,我也不知道自己操作對不對,到底能不能發出去啊。
現在我們這邊是下午兩點,沒有同事和我一起出來,路上也沒有人走路,他們都很懶,睡覺去了。對了,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說過,我去的是非洲!你沒想到吧,叫摩洛哥,好像它在最北邊離亞歐都很近?我是聽別人說的,我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總之它一點也不非洲,城市離海很近,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方塊小房子,平頂,窗戶也很小,牆漆成純白色,遠遠地看就像積木。
當地有很多白人,很多阿拉伯人,博爾特和喬丹那樣的黑人就很少。他們喜歡吃海鮮,還喜歡建廣場,建很高的尖頭石碑,而且他們英語很差,我也很差,交流起來太困難了,我的美元不好用,但我不想換他們當地的迪拉姆,反正平時也沒機會花錢。
到處都是遊手好閑的大胡子,我走在街上和他們對上眼神,就覺得自己會被搶劫。我下了飛機就買了一把新刀。
劇組找了個影視城一樣的地方取景,叫Ouarzazate(我好像拚錯了),離城區挺遠的,到處都是棕櫚樹和黃土,那些房子修得像宮殿一樣,顏色像金字塔,裏麵有高牆,高柱子,畫的全是壁畫。我也沒看過劇本,不知道他們要講什麼故事,從造型單子來看,好像是****人尋寶?主角都成天灰頭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