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新年和新室友(1 / 3)

李白在上海待了三個多月,期間還跑去香格裏拉等取景聖地忙了幾周,謝氏投資的一部都市愛情片,女主是個萬草叢中過的時裝設計師,熱衷扮靚,基本上一場戲一個發型,演員更是謝氏旗下的頭牌,港台圈當今最熱的小花兒,對自己的形象要求極為苛刻,再加上她那些朋友同事也不能掉鏈子拉低電影時髦值,妝發組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事實上這並非李白的主場,他最初進組的緣由隻是祝炎棠過來友情客串了一下,飾演女主白衣翩翩的校園初戀。幾天拍攝就能搞定的事兒,然而祝炎棠盡管初出茅廬,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對自己形象的挑剔不亞於那位小紅花兒,跟他合作過的,比較放心的造型師,隻有李白還在國內,還有空檔。叫人救場,祝炎棠親自打電話給李白,不問他肚子長好了嗎,隻問他錢花完了沒有。

這簡直就是往痛處上戳。接到電話時李白正在河北農村的婚禮上端著大白瓷碗吃喜麵,倒了好多陳醋,他耳畔爆竹陣陣,頭腦嗡鳴不止。剛剛買了個大件,手術剩下的存款的確已經空了,李白心知這趟賺的也隻夠維持自己半個月左右的溫飽,治他腦子的各種藥片更是快要吃完,得開新的。但當時他一心想著十月五號就要到了,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回到北京——他一心想著楊剪在幹什麼。

“七號就有你的鏡頭了?”語氣有點敷衍,“我不知道能不能趕過去。”

“那我就隻能讓他們組裏的人給我做咯?一個都沒見過,給我做成的士司機的氣質我也沒有辦法,”祝炎棠悶著鼻音,聽起來委屈極了,忽又話鋒一轉,倒還挺體貼周到,“小白哥,我還想多給你找點外快呢?”

李白:“……”

十月五號,他還是見到了楊剪。

十月六號的頭幾個小時他和楊剪在床上度過。

下午一點鍾,他就坐上去往上海的飛機了。

祝炎棠說得沒錯,沒人會和外快過不去。

白衣翩翩的校園初戀應該是什麼樣的?李白窩在經濟艙頭一排,冷氣吹得挺涼,對麵坐了個空姐,撞上眼神,非常尷尬。他開始在舷窗上用手指勾勒。應該是黑發,黑眸,唇紅齒白,笑意明朗。這造型在技術上要求不高,就是感覺必須得對味。李白一天學也沒上過,但這不妨礙他有初戀,他的初戀可能同時也是很多人的初戀,符合以上一切特征,就隻有一點相左——白衣服很少……

楊剪在熙熙攘攘的北大校園裏穿一身黑,脖子上掛一條銀色的羽毛墜子,夾著課本低頭快走的模樣,他現在還能從記憶裏清清楚楚地拎出來,攤開掌心就能看到。

畫在指尖下麵。

楊剪是黑色的明月、月下的湖山、山峰的暗麵。

就是這種感覺嗎?

如果非要找出一點歲月帶來的變化,楊剪不像當時那樣總把頭發修得很短,刺撓撓紮手,現在劉海一長,就容易顯得散漫;眼下的陰影也不知是因為黑眼圈,還是睫毛長得更密了,總讓李白覺得比曾經濃重。

不笑的時候,就憑空多了種心不在此的冷淡陰沉。

這麼多年,楊剪好像沒有被照亮。

但也就隻有這些了,快三十歲,楊剪連皺紋都不帶長的。早晨天剛亮那會兒李白撐著下巴看了好久,從眼角到鼻翼,仔仔細細,真的一道也沒有找到。當時他覺得自己所有的大的小的願望就隻剩下一個了,他希望再過五年自己還能趴在這裏,看出同樣的結果。

然而現在一天還沒過去,又有新願望冒了出來——李白拉高夾克的領子,把臉埋在裏麵,兩手插進口袋,企盼楊剪能找到他留下來的那件東西。

信封壓在椅子底下,楊剪是敏銳的,一定能發現,這點李白毫不懷疑。他的願望是楊剪在把它拆開之後,依然有耐心讀那張紙,能夠順著他畫出來的、歪歪扭扭的路線,穿過偌大的北京城,收到來自他的,重逢後的,第一件生日禮物。

送禮也就罷了,藏得遮遮掩掩不是耽誤事兒嗎?確實也夠蠢的。

李白整整三個月沒敢去問。

他本以為這就是個短期打工,幾天過去送走祝炎棠這尊大佛,自己也能拿錢走人。然而不湊巧,妝發組正缺人手,看李白這人嘴裏沒話心裏有數,好用得很,就有點離不開他。倒也沒有多麼千方百計地挽留,隻是組長一句“殺青了我們一塊結賬”,以及新合同上從四千翻到四萬的工錢,讓李白自己就邁不動離開的步子。

反正也沒什麼其他地方可去,有工作幹有盒飯吃,這種日子不是求而不得嗎?

每天不是天快亮了也沒空睡,就是天不亮就要起,他也拿不出精力去盯著手機等一個消息,抑或是糾結自己是否要主動聯係了。

送走祝炎棠的那天劇組簡單聚了頓餐,統共就沒合作幾天,談不上革命友情,隻是做做樣子,劇務打電話叫了二十幾盤麻辣海鮮,二十幾盤披薩,一大堆人在片場的草坪上拿汽水碰杯,背後就是女主第二任男友在黃浦區的別墅。

這場聚餐的主角好像也變成了他們兩位——金童玉女,卡司表裏的兩座人氣高峰,在電影裏也是兜兜轉轉終成眷屬。他們和導演一起,被圍繞在最中間。

要走的初戀則在一番客套之後不見人影,此時此刻,正和李白一塊,蹲在草坪外緣一堵修剪整潔的綠牆邊。

“你說我以後大紅大紫了,會變成這樣嗎?”祝炎棠凝視那團熱鬧,嚼著口香糖問。

“大紅大紫,”李白說話的時候咬著可樂罐口,他覺得這就像在吹海螺,他同樣眯著眼睛瞧了過去,隻見自己的同事們仍然灰頭土腦,擠在一堆帥哥美女間,海鮮也隻吃最靠邊上的那幾盤,“我以為你會問,‘你覺得我以後能不能大紅大紫?’”

“這還用問?”祝炎棠撞他肩膀。

“那當然也會變成這樣了,”李白說,“所有人都會圍著你,所有人都想讓你記住他們。”

祝炎棠大笑起來:“明夷哥會很開心吧!”

保姆車開來了,保鏢就守在花園外,助理已經幫忙拉開鐵藝大門,祝炎棠站起身子,他得回到人群中,最後打聲招呼。在此之前他拎著礦泉水瓶,碰了碰李白的罐子,格外鄭重道:“保重身體吧老白,你也要小心被忘掉哦!等我紅的那一天,希望你已經養成健康生活習慣,並且走出失戀。”

“我失戀了?”李白皺眉。

“是啊,你正處於一場漫無邊際的失戀之中,我認識你那天就是,到現在也沒結束——”念台詞似的,祝炎棠眨眨眼睛,還挺俏皮,“想人家就打個電話嘛!我很快就要紅了,你得抓緊時間啊!”

說完自顧自走了。

到祝炎棠離開,保姆車在綠牆外開走,李白始終蹲在那裏。他抽了支煙,又把煙灰撣進自己還沒喝完的汽水,覺得那人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