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新年和新室友(2 / 3)

他才不要被淡忘,哪怕一點也不行!掏出手機打電話,沒人接聽,又接著給楊剪發短信,不對,是發微信。剛注冊沒多久,那天晚上他用鼻子拱楊剪,硬要那人也注冊一個,把他好好加上了才肯讓人睡覺。楊剪是他的第一個好友,目前為止,也是唯一的一個。

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發張圖片吧?得好好利用一下功能。十月的上海天色青灰,雲層厚重,擰一擰就能落雨,李白有點緊張,下意識喝了口可樂,喝了一嘴煙灰味兒,嗆得有些狼狽。他卻笑了,有種莫名其妙的開心,循著光亮,好不容易辨出太陽大概的位置,他拍下來發給楊剪。

畫麵稍顯模糊。

3G網絡也是慢得一如既往,盯了半天,終於傳了出去。

配文說:我蹲在黃浦江邊。

傍晚時分有了回複,李白正在手背上調粉底,咬著刷子打開手機,也是一張圖片,北京的暮色濃得不講道理,楊剪說:我堵在西二環上。

堵?走路不會堵。走路也上不了二環。楊剪坐的什麼,開的什麼?

收到禮物了嗎?

李白想了好幾天,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他開始給楊剪發微信,每天都有好幾條,想到了什麼,又看到了什麼——他的打工生活著實乏善可陳,但對麵是楊剪的話,他就有很多想說的了。有時候能收到回複,又有時候,他自己回看也覺得不知所雲。十一月十一號他在同樣不缺陽光的滇西北,給楊剪打去電話,那人接通後的第一句是“生日快樂”。

“謝謝,”李白說,“今天輪休半天,我準備去縣城給自己買個蛋糕。”

“什麼時候回來?”楊剪突然問,他周遭很靜,一同傳來的隻有紙頁翻動的聲響。

“啊?”李白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大概過年那會兒吧,我聽他們說女一號過春節一直是要回家陪家人的,可能會有幾天停機休息。”

“回來之後找我一趟,”楊剪不再翻書,又道,“我把禮物給你。”

二零一三年的春節在二月十號,李白一月底就回到了北京,因為女一號在過她隆重的春節之前不幸感染了急性肺炎,興許還傳染了,總之男一號接著也在同樣的症狀下躺進了醫院,大烏龍一鬧,劇組不得不徹底停擺,給工作人員結了一部分工資當過年費,李白也得以揣著錢提前放假。

他沒想到楊剪會把麥當勞選做見麵的地點。

也沒想到那人送的禮物竟然是幾份商業保險,重病的,意外的,保費從楊剪卡裏扣,受益人寫的都是李白自己。

需要他本人到場進行各類檢查證明才能生效罷了。

“這個好貴的吧……”李白盯著那些單子,都快不識字了。

尤其是他這種生過大病,各方麵條件都不太穩定的。真的需要花這個錢嗎?職業原因,五險一金本就是跟他無關的東西,他本人也沒什麼儲蓄投資的意識,覺得走哪算哪就好,要是又倒黴生了什麼大病,錢花光了沒法治,幹脆聽天由命。

“你送我的不是更貴嗎?”楊剪卻道。

“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就是,”李白有些語塞,“這種東西,是我自己應該買的。”

楊剪略顯不耐:“如果這樣說,送禮物本身就沒意義。”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直直瞪著對方。

“你好像一直最擔心我死掉,哥。”李白忽然笑了,手裏的頁腳都要捏皺。

楊剪也笑了,把手邊一個不起眼的小盒子推到他麵前,“還有這個,祝你二十六歲快樂。”

真是引人誤會的包裝,是枚純銀的唇環,海綿下麵還壓了一包一次性的打孔工具。楊剪未免太了解他了,連他的唇洞又長上去了都能猜到——原先那枚戴上小指李白就再沒摘過,也沒工夫去挑新的,嘴上的活肉自然會愈合。

現在他要再把它捅穿。是楊剪提醒的他。

李白差點直接在麥當勞店裏,當著鄰桌一群聒噪中學生的麵兒直接動手。我手很穩,不會捅出多少血的,他想,那樣你會親我嗎?還是被楊剪攔住了,那人沒收了他的盒子,塞進他癟癟的背包,把他拉出了店門。

又不小心想到了歪處,李白被冷空氣一腦袋拍醒,有些心悸。

同時他也釘在最後一節台階上,突然之間抬不起腳。方才進門前隻顧上往店裏張望,他沒有看到,一輛紅色雅馬哈停在路障邊,近乎嶄新,車牌最後三位還是111,尾箱上也還是有行平整的白色粗體貼紙,“パプリカ”,紅辣椒。

Paprika。

李白輕輕念了出來,是它嗎?它就在這兒。時間在那一秒發生倒流,他能看見風在倒退,路也在縮減,路邊烤紅薯的焦香變成草林間潮濕的味道,他們所在的不是王府井的鬧市,而是五道口荒蕪的鐵軌。從北大鑽出來一路往東,會路過清華園站,楊剪總是前俯著上身,一言不發地載著他,追著火車,塵土飛揚地度過某些難得清閑卻又著實無聊的黃昏。

“沒有以前的型號了,”李白攥緊袖口試著放平呼吸,緩緩地說,“我覺得這個長得很像。”

“區別隻在於發動機和減震器。”看來楊剪已經做過了全麵研究。

“真好看。”李白又扯住楊剪的袖子。

“的確。”楊剪把他拉下台階,任他牽住手指。指根上還拎著掛有麥嘜的鑰匙。

車把上栓了兩隻頭盔,有一個是李白的。他接過它,跨上後座,緊緊抱住楊剪的腰。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當初把車買下來,他沒有駕駛證也沒有牌照,還雇了輛小麵包運送,照著地圖,他把藏寶圖畫好了,忐忐忑忑地藏進信封裏,然後花很長時間罵自己蠢。而楊剪不僅找到了它,還把舊車牌給了它……連貼紙也是楊剪貼的。根本就沒地方賣這種貼紙,以前那個是李白自己買膠紙畫出海報標題的形狀再剪出來的。

楊剪想必也耐著性子做了同樣的事。

結果在電話裏微信上都是一聲不吭?

發過去“我想你了”“我想和你做·愛”,或是發幾張照著宿舍鏡子拍的自覺漂亮的照片,發自己動手新打的臍釘,那人還不搭理他呢。

李白偷偷地笑,大笑,在那一瞬間他甚至產生這樣的感覺:時間是可追的,隻要他們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那一切都會恢複原樣,打開頭盔目鏡,把臉埋在楊剪背後,他隻願永遠也不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