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不會沒感覺(2 / 3)

“……”李白抓來那隻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壓上自己的額頭。

“就是沒什麼感覺啊。”他輕聲說,目光閃動,他的手就在楊剪手背上搭著,指腹下有脈搏跳動。

都是燙的。

楊剪會不會覺得手心手背都很熱?

卻見楊剪還是那副尋常模樣,目光坦坦蕩蕩地落在他臉上,抽出自己的手,傾身幫他係上安全帶,“最後一次測是三十八度五,我看了你的病曆表。”他說道,也係好自己的,握穩了方向盤,車子跟著兩束雪白的疝燈光,爬出這道暗無天日的夾層。

李白看到出口撒來的青光,天已經亮了。

醫院大樓前的一小片露天停車位前幾天就開始停用,水積到行人膝蓋,入口處有輛小轎車熄了火,連救護車都被堵在後麵,七八個人弓腰站在車尾,試圖把它推過閘口。李白也不知自己坐的這輛能不能高枕無憂,他打著哈欠想要睡覺,迷迷糊糊地告訴楊剪,好巧好巧,自己買來代步的也是一樣的車型,也是舊款,就連顏色都重合,他說這車其實性能非常一般,果然便宜沒好貨,所以報廢了也沒有那麼可惜。

楊剪的駕駛比以往小心許多,眼鏡戴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看著雨刷器後的世界,有時候李白覺得他根本就沒聽自己說了什麼,於是也不扯東扯西打擾人家了。藥物和疲勞的作用下,困意仍在席卷,可就算隻剩一點清醒,他也想得明白,接下來無論是去哪兒,楊剪多少都會幫他一把,例如給他找個住處,借他點錢花,或許還會帶他買藥,找個不像急救醫院那麼藥品吃緊的地方,治一治他的頭昏腦脹。但更多的,楊剪會走到哪一步,李白不敢去想了。

那人直到現在也有道坎沒能跨過去,他知道,他看到自己也有。本以為這趟可以挖掉,結果一場連綿豪雨隨便就把這指望衝散,李白定定地瞪著灰天之下暗淡的路燈,以及車玻璃上雨水流出的脈絡,感覺有點絕望,為自己的倒黴,也為不爭氣的瞌睡。

他問:“我們去哪兒?”

然後他就睜不開眼睛,皺著眉頭睡著了。

楊剪把他帶到了縣城中心的購物區,烏江四天前決堤,這地方不在沿岸受災範圍內,但旁邊有條窄窄的小河,河水一漲,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楊剪卻對此相當執著,雨還下得挺大,他把李白從車上抱下來,塞給他拐杖,幫他打傘,兩人擠在一塊各自濕了半邊肩膀,淌水衝進了商場。不少店家都沒營業,好在藥鋪的門是開著的,半邊中藥半邊西藥,拿了布洛芬和甘草片以及一些消炎的外用藥品,兩人並排站在前台結賬。老板還跟他們抱怨,說晚上的洪水衝壞了他幾十萬塊的藥材。楊剪真誠地表達了痛惜和關切,而李白在一旁站著,也親眼見識了他怎麼跟老板幾句話就聊熟,接著問出這山洪泥石流的前因後果,從哪座山哪條溝開始爆發的,目前這縣城裏又是哪裏災情重,哪裏還比較太平。

“現在是八月二十七號,”買了礦泉水,在超市門口吹暖風的空調下等李白把藥喝下去,楊剪看了看手機日曆,“你幾號碰上的泥石流?”

“二十四號淩晨,”李白回想道,“大概夜裏兩點多。”

“雨最大的那天。”楊剪把手機和裝藥的塑料袋都收回包裏。

“我本來睡著了,夢到你,就醒了,”李白一口氣喝完一瓶水,肩膀上抹了抹嘴角,“不然就死在車裏了,我剛跑出去,它就滾下去爆炸。”

楊剪扽直他的下擺,手插進去,往他腰上貼了兩片暖寶寶,自己手裏也捏了一個,接著就提上印著“世紀華聯”的塑料袋,往扶梯走去。也許是覺得李白金雞獨立有點危險,半路又改了道,轉乘直梯,兩人來到小商場的二層,碰上第一家手機店,華為蘋果都賣,他就走了進去。

“iPhone7128G的有嗎?銀色的。”他還記得李白手機的型號。

然而隻有iPhoneX256G,他還是買了,順便買了張手機卡直接裝了進去,用的是自己的身份證。“這兩天你先用著吧,證件補辦好了再把自己的號換回來。”他把手機放進李白的上衣口袋,也就是自己的夾克。

李白從櫃台看到手機的價格,默默加上醫藥費,很怕自己忘掉。他又被楊剪帶去買衣服,男裝在四層,又等了半天直梯,李白靠牆單腿站著,也差不多把手機設置好了——至少他憑著賬號密碼登上了支付寶,雖然一直對傳說中的網絡詐騙懷有莫名的忌憚,就沒綁銀行卡,但餘額寶裏還有兩萬多。

足夠給楊剪轉一萬五。

830929,六位密碼輸了一半,突然聽見楊剪開口:“手機我是送你的。”

李白抬眼,有點猝不及防。

楊剪在他的注視下走進電梯,轉身按住門沿,也按上樓層,又道:“醫藥費也不用給我。”

李白抱上拐杖,連忙跳了進去,“為什麼?”

楊剪捏了捏鼻梁。

李白的表情是真的在等他回答。

“因為你最近比較淒慘,”楊剪麵不改色,看著數字上升,“我責任心溢出,同情心泛濫。”

李白張著嘴巴欲言又止,他隱約覺得這是氣話……都不像楊剪了,真的還在慪氣?這人可真夠記仇的。不知怎的,他被那副冷冰冰的神情弄得又想哭又想笑,最想把拄在腋下的兩條拐杖扔掉,空出胳膊去抱一抱楊剪。然而在他行動以前四層樓就到了,門一開,生意不佳的服裝店特有的那股陳舊氣味撲麵而來。

選擇餘地不大,至少在李白看來,這層一大半都是五十多歲老頭才會穿的衣服。在犄角旮旯找到家李維斯,他隨便拿了兩件T恤和一條寬鬆牛仔褲,結完賬直接拎上走了,反正不用試也肯定能穿,他準備先把病號服穿髒了再換。路過賣內衣的,他偷偷瞥了瞥楊剪的腰線,還是買了兩種尺碼的內褲。路過扶梯旁邊的阿瑪尼,他又走了進去,因為瞧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更入眼的牌子。大概是太久無人問津,店員趴在櫃台上打瞌睡,李白挑了件蟹殼青色的立領夾克,遞給楊剪試,她才剛醒,跑過來要去翻尺碼。

“這件就合適,”李白看著楊剪,“185/96A。”

楊剪也回看著他,靜靜接過夾克,在落地鏡前照了照。

“真的合適!”店員驚喜道,“這是我們家早秋新款,您看櫥窗裏掛的模特照,是不是效果差不多,先生您穿這件太帥了,不用說有氣質啊優雅啊那些虛的,就是帥就是有型!尤其肩膀,這衣服溜肩膀可穿不了,隻有您這種直角肩撐得起來,像那個誰,那個誰來著……”

楊剪似乎被誇得不太自在。

李白倚在拐杖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