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剪沒有說話。
“第二次夢見你……”李白不想因這沉默而氣餒,造成更多的沉默,繼續說道,“是月亮很亮很亮的晚上,天氣很好,夢裏夢外都很亮,然後我像死了一樣躺在一棵皂角樹下,到處都是露水,你爬到我旁邊。”
楊剪側目看他。
“你緊緊握住我的手。”
楊剪握住他的手。
“你叫了我的名字,對我說:‘我是你的了’。”
楊剪動了動嘴角。
李白睜大眼睛,入迷地看著回他的那隻霧蒙蒙的瞳仁:“這些你都不想聽吧。我是不是又在說夢話了?”
“想聽。”楊剪慢慢地摸了摸他的臉,卻又道,“你不知道吧,又流眼淚了。”
李白確實不知道,他隻覺得眼酸,自己可能還需要再來一點抗生素軟膏,但這一切都得等他把想說的都說完再去做。杯子打翻了,水就沒有停止流動的道理,“愛情這種東西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折磨人吧?有一段時間我一直這麼想,問了醫生,她說不是的。後來她說什麼我就沒聽了。但你知道嗎,人有時候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啟示,崇文門邊上有個教堂,經常有老頭老太太在外麵那條胡同裏發自己印的東西,可能也不是裏麵的正統工作人員,就是在路邊瞎傳教的。就是有一次,我被逮住了,他們偷偷摸摸塞給我一個冊子,和我說振作起來,不要對生活失去希望。誰誰誰會保佑我的。我後來在地鐵上翻了翻,可能是從外文譯過來的,很多段落都寫得狗屁不通,看到最後也不知道宣傳的到底是什麼宗教。我就記得一句,一個先知說,愛情就是不愛世的那十幾秒。”
“十幾秒?”
“嗯,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是幾秒,幾十秒,或者幾十年?”李白還是笑著,“我挺受啟發的。愛情就是這麼自私啊,一承認這個,我想幹什麼就變得很合理。可是要一段愛情持續幾十年,也太苛刻了吧。但是十幾秒就很好做到。兩個人要是真的在一起了,至少,總會,有那麼幾個瞬間特別愛對方,眼睛裏完全容不下別的。”
“那你呢?”楊剪問。
“我?”
“你‘愛世’嗎?”楊剪撥正他的臉,看著他。
當然不了,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怕。李白想。但他怕把“這個世界很討厭”之類的話說出口,會顯得自己太瘋。
“還是特別愛我?”楊剪卻像是已經聽到他的回答,“幾十年對於你來說,不是苛求吧。”
不等他回神,楊剪又道:“六十三分的考卷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哦……”李白佯裝不懂,他是真的不敢多想,“那就是個新年愛情運勢的測試,你還給我點讚了。”
“字體,界麵,都很像四中的網課,”楊剪卻若無其事地挑開他躲藏的膜,目光也靜靜追著他眼裏晃動的光點,“我開學去後台看了看,我的課上有六萬四千二百三十四個學生,做那個測試得了六十三分的有三千多個,你起的用戶名很好認。”
李白躲不開了,他幹脆咬在楊剪肩頭,沒使勁,但他覺得自己這也算是一種威脅。
還真把三千多個用戶名都從後台調出來看了?
有那時間補補覺多好,黑眼圈都這麼重了。
楊剪有時候真像個傻子!
“課程進度是百分百,直播的出勤率也是,”楊剪撥起他的嘴唇,按那排牙齒,“你還給我提過問,統共四個,一個斜拋運動,一個帶電粒子加速,一個電壓表誤差,還有一個是三種宇宙速度都是怎麼算出來的,我一直沒理你,因為我沒義務回答網課學生的問題。”
“但是我收到了,你把詳細過程都給我寫了——”李白意識到這話的愚蠢,不好意思地鬆開嘴,“三月份的時候。三月十七號。”
“你也忘不掉我嘛。”他去拱楊剪的鼻子。
“接下來準備怎麼辦?”楊剪卻突然往床頭上靠了靠,也轉開話題,“醫生說你這條腿至少四周才能拆石膏。”
“啊?在那之前一直單腿走路?”
楊剪點頭:“如果恢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