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說:“就依哥哥吧!”便辭了錦車,大家徑直往西院走去。
約莫走過幾箭之地,來到納蘭容若的書房。這是一棟朱門碧瓦的三間精舍。簷下掛著“敏求書齋”四個字的匾額。一進門,臨窗擺著一套靠椅、茶幾。東壁列著一排排考究的樟木雕花書架,架上擺滿了各種書籍。西牆高高地懸掛著墨跡。離牆約有半步,放著一張大書案,案上文房四寶齊備。
容若見表妹在書房掃視一周,似乎喜形於色,便問:“這個讀書的環境,妹妹可喜歡?”
雪梅滿意地點點頭,說:“倒是難得。待日後切磋起學問來,還望哥哥多多指教。”
容若急搖頭說:“不敢,不敢。”
雪梅看過書房,便跟著奶娘、丫鬟們往府院的東北走,奔園子裏去了。容若說,他要留在書房看書,就不陪妹妹去了。
夾道兩邊的樹木已吐新綠,甬路上潔淨得連一根草刺都不見。路經一片平層層的場子,場中嫩草茸茸。府中一個丫鬟指著說:“那是大公子的跑馬場。”雪梅看一眼,心想:“表哥不忘祖訓,仍在練習馬上的武功。日裏苦讀經傳,早晚操練騎射,將來自有錦繡的前程。”不一會兒,來到園子門口,門上的橫楣掛著一塊紫色的匾額,上麵刻著綠色鬥大的“自怡園”三個字。這是明珠相爺親自為園子起下的名字,又是他親筆書寫的。這位相爺對於居處特別講究,進了園門,便是假山。山上軒閣巍峨,金碧輝煌,皆是明珠相爺度其山勢,因其樹木而構築的清風閣、鴛鴦館、紅葉宮、珊瑚閣、霏雲館、大槐宮。其間錯落地點綴著從南方運來的各種顏色、各種奇形怪狀的岩石。山下便是一泓湖水,相傳這湖底有泉眼與什刹海相通,湖水終年盈滿清澈。水中立著數座朱紅明柱、碧綠瓦蓋的舞榭歌台和容若最喜歡的淥水亭。湖岸上植著北方少有的草木花卉,姹紫嫣紅,蜂蝶翻飛。
自怡園的東側,是一個不甚大的院落。這是自怡園的園中園。院中竹林扶疏,奇花爭豔,尤其是園中那十幾株素梅長勢更喜人。在翠竹掩映中,有一幢坐北麵南、藤攀葛附、精巧別致的小樓,叫做凝翠樓。樓外建有惹人眼目的回廊,朱欄屈曲。眾奶娘、丫鬟擁著舒穆祿姑娘來到這樓內:外邊的兩間是奶娘、丫鬟住的;裏邊的三間是舒穆祿姑娘住的,一間臥房、一間書房、一間琴房。臥房臨窗的床上,鋪著新疆墨綠色的毛毯,床上設一張梅花式的小幾,幾上擺放著隨時看的線裝書和茶具。地上擺著兩把洋漆大椅,中間擺著茶幾。牆壁上掛著唐伯虎的水墨丹青畫。舒穆祿雪梅環視著屋中的陳設,覺得很賞心悅目。不過,千好萬好,總不如自個兒的家好,況且日後,自己在這屋裏孤孤單單地住著,什麼時候是個頭。想到這兒,不由得湧起一股心酸,眼圈就濕潤了。府中的奶娘、丫鬟們溫言暖語地勸慰一陣子,便回去了。
紅杏打了一盆熱水,正要讓小姐燙燙腳,好早點歇著。這空兒,聽著外邊一陣子腳步聲,紅杏放下水盆,朝外麵一看,是納蘭公子來了,便趕忙打起簾子,說:“喲,天這麼晚了,還來看我們小姐?”
容若“嗯”了一聲,便大步流星徑直向表妹的房裏去。
雪梅這工夫正處於苦悶之中,她總覺得像自己這樣命運多舛、孤苦伶仃的人,不如早些跟著額娘去,便一了百了。忽見表兄一身風采地進了房裏,她雙目突然一亮:“冬郎哥,還沒歇著?”
容若說:“方才聽丫鬟們叨咕你又在哭,放心不下,便來看看。”
“竟瞎說,誰哭來著?謝謝哥哥惦記著我。”
“你千萬別傷心,明天就念書去吧。你讀到五經的哪一部?”
“學《春秋》,才開頭。”
“方才從書架上找到的《春秋》,是我讀過的,逐句點斷了,並根據先生提示作了注釋。”
“享現成的,能學到東西嗎?……”
“那好,妹妹求學肯於獨立思考,我再去找。”
正說著,她見他若有所思片刻,繼而歡眉笑眼地說:“表妹,你來得正好,恕我狂言,有個想法,隻跟你一個人說,可得替我保密喲!”
“什麼事?那麼神秘。”
“我要編著一部書,內容、體例都已初步構思妥當,隻是書的名稱尚未想好,暫定為《雜識》吧。你要幫助我,好嗎?”
雪梅覺得表兄小小的年紀,卻雄心很大,受了他的感染,滿懷愁緒不覺散去了許多。瞧著他那信心百倍、神氣十足的樣兒,感佩地說:“如不嫌棄,那是自然的。”
接著,兄妹二人又聊了好一陣子,天將近二更了,雪梅才打發紅杏挑燈把納蘭公子送出園門。
雪梅聽納蘭容若說,讓她明天就去塾館讀書,這倒使她猶豫起來。她想,母親剛仙逝不久,哪有心思念書?自從母親離世,無論黑夜還是白天,母親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現在眼前,響在耳畔。再說,自己剛到成親王府,人生地疏,也需熟悉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