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臥病不起,夜間夢中時常囈語,渾身熱得發燙。請禦醫診治,先疑她有孕,後又說她是因受了風寒所致,遂開方子命家人出去抓了幾劑藥煎服。納蘭容若早晚詢寒問暖,唯恐秋萍服侍不周,下值便親自侍藥床前。經多日調治,病勢未見好轉,反倒添了咳喘,痰中竟帶出血絲。
又另請禦醫來診,禦醫到紫薇病榻前見她麵色蠟黃,看看舌苔,然後讓她伸出玉腕切過脈象,診斷為肺癆。不想,遇上前一位庸醫,誤了診。這位禦醫雖然瞧到了紫薇夫人的症結,可是為時已晚。紫薇聽了自己的病情,心中懼怕,一著急,上來一陣咳喘,憋得兩腮紅紅的,終於咳出一口痰,那痰中帶著鮮紅的血。納蘭容若心頭一沉,忙扶住愛妻躺在床上,給她掩了掩被,指著坐在床前的禦醫,撫慰妻子,說:“這位是老名醫,會為你醫好的,需安心靜養。”秋萍嚇得躲在屋角暗泣。這時,禦醫要過紙硯,就案頭開了藥方,告辭。
納蘭容若送至門外,追問愛妻的病症。禦醫停住腳步,瞅瞅納蘭公子的臉色,噓了一口氣,躊躇道:“夫人的病早該延醫診治,現已病成這樣,恐怕一時難以治愈。”
紫薇夫人的病經過兩個多月醫治、將養,一連服了二十來劑藥,雖然有秋萍等眾人的悉心侍候,但依然不見好轉。納蘭容若慌了,以重金聘請名醫。他坐在病榻邊上,握住愛妻灼熱的手,安撫道:“你千萬不要著急,我已派人再去請最有名望的禦醫為你診治……”
妻輕輕地點了點頭,氣喘籲籲地說:“妾心明白,現如今已病入膏肓,縱是華佗再世,隻恐也無力回天,夫君切勿再枉勞心神了。”紫薇的話沒有說完,早已泣不成聲。
容若泫然涕泣,勸道:“病已做成,既來之則安之,七分治,三分養,哪有不治之理?即使傾家蕩產也要醫的!”
紫薇一雙紅腫的淚眼瞧著丈夫,動情地說:“夜間難眠,回憶妾跟隨、服侍夫君五年,蒙君錯愛,千般恩寵,萬般體恤;從不因妾愚俗而見棄,知己如君,得婿若此,妾今生已無憾。即使布衣得暖,粗茶淡飯,和樂相處,妾亦足矣;況身處夏綾羅、冬輕裘、雍榮華貴、鍾鳴鼎食之家,過著神仙般的日子……總因郎君特多情,妾生太薄命,以致一病如此!”因又嗚咽起來。此時,容若已淚流滿麵,哀痛無語。
紫薇又哭訴道:“夫君且勿傷懷,人生在世,終有一死,隻可惜,與君中道生離死別,令我夫妻鴛鴦失伴,不免恨恨,造化弄人,何其忍哉!”言訖,淚流如雨。
納蘭容若俯身撫妻香肩勸阻道:“愛妻重病纏身,唯宜好生將養,切不可胡思亂想,說這等傷情的話。”
紫薇握住丈夫的手,抽泣道:“妾並非胡思亂想,實覺在人間的日子不多了。連日夢見已故生母從陰間擺船來接,閉眼即覺飄乎上下,仿佛行遊雲霧之中,此豈不是魂靈已離開軀體,又是什麼?”
容若說:“夫人臥床將近一年,已昏迷數次,至今無事。今天為何忽然說出這樣斷腸之語?恐怕因卿久病,又服了多劑湯藥,身體虛弱,神不守舍所致。服幾劑補品,靜心調養,自可痊愈。”
紫薇又欷地說:“妾若但能有一線生機,決不敢以此言驚動夫君。妾深知冥路已近,如再遲遲不說,唯恐言無時日了。妾死後,願君另續才貌俱佳的女子為妻,以奉雙親,朝夕陪伴夫君,悉心撫養猛兒。若能如此,妾死也可瞑目了!”話音未落,心肝欲裂,摟住夫臂,慘然大哭。
納蘭容若淒婉地說:“萬一不測,卿果然中道相舍,吾斷無再續娶之念。況且‘曾經滄海難為水’矣。猛兒可送到奶奶身邊照料。”
紫薇聽了實難放心,便掙紮欲起,容若不知其意,還扶助她起身。誰知,她卻麵向夫君雙腿跪下,仰望不語。容若愕然,不知愛妻因何而出此舉動,忙俯身欲扶妻躺下,若有話臥床再說不遲。紫薇強支撐著執意不依。容若便也跪下懇求愛妻臥床休息,她仍不肯。容若催促道:“卿若有什麼囑咐,便請速說。”
紫薇櫻唇微動一動,哀婉地說:“妻離去,拋下夫君由誰來朝夕相伴,精心服侍;猛兒由誰來照護。妻懇求夫君把秋萍娶下,侍候你們父子,妻雖於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秋萍在簾外,聽見紫薇夫人聲淚俱下,苦苦哀求,隻覺抓心撓肝的難過,不禁失聲痛哭。聽著夫人叫她,撩幔進屋也跪在夫人身後陪侍。
納蘭容若幾次扶妻起來,她都不從,矢口說:“夫君若不依此事,妻寧可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