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居尋夢。
那天下午,一直睡到樹葉上的陽光的顏色從金黃變成了蒼黃。
最討厭睡個午覺也要拉上窗簾的家夥。午睡就要有個午睡的樣子,不要搞得屋子裏頭一團漆黑。我喜歡陽光斜照在枕邊,陪我做個明晃晃亮燦燦的短夢。窗外必須有樹,當微風一陣陣地吹過,就嘩啦嘩啦地響個不停。
長假回到家鄉,老屋的窗前,還是那兩棵高大的白楊樹,小時候我寫作文說它是“隻聽得白楊蕭蕭,滿樹的斷腸之聲”,不曉得從哪裏抄來的。那時才斷奶多久啊,哪裏就懂得什麼斷腸了。
午飯時,陪老爸喝了點兒酒。想起小時候,偷偷地從他的酒瓶子裏倒一點兒出來,就喝得麵紅耳赤,然後被好一頓訓斥。如今同他平起平坐,他反倒不時地給我的杯子裏滿上。兩個人碰一下杯,一飲而盡,心裏又溫暖又暢快。長大縱然有諸多不好,但是可以同老爸,這個生命裏最親近的男人,如同多年知己老友般喝酒,卻是一樁大大的快事。
然後,懷抱著三分醉意,躺在床上二十多年前睡過的位置,迷迷糊糊的,在夢外深一腳淺一腳地徘徊。醉眼蒙矓地看去,陽光下的白楊樹,仍舊很是英挺俊朗的樣子,心裏也就沒有“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喟。它發出的聲音還是那樣嘩啦嘩啦地讓人愉快。那些久違的老時光和小夥伴從夢中浮現出來,雖然是不甚清晰的剪影,但是能看到他們在跟我招手示意,便高高興興地一路跟了去……
那天下午,一直睡到樹葉上陽光的顏色從金黃變成了蒼黃,醒來之後的感覺是又甜蜜又悵惘,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極品午覺啊。
醒來之後,早年的書呆子氣發作,湊成了一首歪詩。
少年昔日佯斷腸,如今真個胃潰瘍,久違白楊聲猶壯。
拍手作歌歌清狂,偷得浮生小確幸,一覺夕陽午夢長。
二、油墨滾子的故事。
倘若,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讓你有寫詩讚美的衝動,你的人生就有點兒無趣了。
偶爾,加菲貓也表現得像個熱情洋溢的詩人。“我欣賞你!我崇拜你!我比生命更愛你!沒有你我就不能活!”加菲貓對小母貓阿玲熱烈地傾訴。他很少如此,因此,阿玲很詫異。她很小心地問加菲貓。你幹嗎對著我的雪糕說話?
然而,寫詩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呢。倘若,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讓你有寫詩讚美的衝動,你的人生就有點兒無趣了。當然,什麼東西都是可以的,不管是一枚女人,還是一根雪糕。重要的是,她會令你的心中升起一股熱烈的欲望,如同地平線上升起了一粒小太陽。然後,愉快的時刻開始了,你給自己一直緊緊綁束的小靈魂鬆了綁,它跑到了一大片原野上,釣魚、撲蝴蝶、捉蜻蜓……飛到了半空中,揪雲彩,捕閃電,隨天風飄蕩……又降落到林間的小徑,尾隨著她的裙角飛揚,直到天色暗下來,還在留戀著風中她依稀的發香……這是想寫一首純美的愛情詩或者田園詩,如果想寫一首怪異的詩,你那獲得了自由的小靈魂會有更多奇詭的曆險。嗯,我多麼喜愛神魂飄蕩的感覺啊,哪怕到了最後,落得一場空,一隻蝴蝶也捉不到,一個字也寫不出。最珍貴的心情就是想寫詩的心情。
少年時代,我也曾擁有這種珍貴的心情,塗抹過不少亂七八糟的詩行。但我絕對不敢自命是詩人,因為,到了25歲之後,這種心情告別了我,可謂漸行漸遠,沒入一片蒼茫,很少再來拜訪。所謂詩人,不論好壞,應該是100歲也有放飛靈魂去撲蝶的雅興。他不僅會讚美女人和雪糕,甚至還會讚美……油墨滾子。
我要講一個關於油墨滾子的故事。大約20年前,印刷術跟現在沒得比。諸如機關文件、學生考卷、社團報紙,此類需要大量印刷又並非正規出版物的東西,要通過一種油墨滾子來實現。其原理很簡單。使用一種古老的打字機,常用的漢字都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排列在那裏,選準了某個字,就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它叼起來,劈裏啪啦地依次敲擊在蠟紙上。連打字機都沒有的,幹脆使用一種金屬筆尖在蠟紙上刻寫。然後輪到油墨滾子出場了,全身沾滿了瀝青一樣的油墨,在刻滿了字的蠟紙上滾動一兩遍,油墨便滲入到下邊的紙張上,一張日後承載著莘莘學子的心血與悲喜的試卷於焉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