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幾個小時過去了,急診室的門嘩然打開,一道寒冷的涼氣在那個炎熱的下半夜穿行而來,使站在門口一直在守候中的李水珠渾身顫栗了一下,她慌亂地仰起頭來,走向那個她認為是救治李水苗的醫生。當她一開口,醫生就問道:“你是死者的什麼人?”哦,李水苗突然變成了死者,不可能吧。她怎麼也不肯相信地靠近從手術室推出來的床,滑輪磨擦著地板的聲響回旋在走廊裏,她伸出手去的姿態仿佛從一枝殘枝上凋零下來的水果。白布被掀開了,她看到了李水苗的臉。推著滑輪的醫生突然扭過身來大聲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死者的什麼人。”然而,她開始在這聲音中奔跑,她已經知道,李水苗已被送到停屍房去,因為這是一具無人認領的死屍,因為這是從22層高樓上跌下來的死屍。
她到底是誰?她奔出醫院,她必須奔出醫院,李水苗死了,在她舉起手掌之後,李水苗被逼到了邊緣。她到底是誰,難道她就是凶手嗎?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她的父母已經睡去了,每個下半夜都是父母進入夢鄉的世界,所以,她不想驚醒他們,從打開門的時候,她就赤著腳,她奔向臥室,她知道天亮以後,一場鋪天蓋地的、驚雷似的轟鳴將降臨這個家庭。
保安和醫生的聲音交織在她的麵前:你是誰?你到底是死者的什麼人?所以,她知道,從一場死亡中逃逸出去,這就是她的命運,她拉開抽屜,裏麵有她的身份證、零用錢;她拉開衣櫃,她的衣服和李水苗的衣服掛在同一隻衣櫃裏麵,她隨便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塞進一隻旅行包裏,然後出了臥室,她躡手躡腳地到父母的臥室外,傾聽了一下動靜,這個世界的動靜暫時是平靜的,就像父母起伏的呼吸聲一樣有秩序。
隻有李水珠在這個下半夜進入了不正常的秩序之中。簡言之,從她帶著妹妹出門的下半夜,世界就失去了正常的秩序,如果我們能夠進入她的內心,看到她那團在夏日炎炎的列日下燃燒著的嫉妒的火苗,那麼,我們就知道正是那嫉妒使她失去了正常的秩序。
她摸黑下了樓,才發現自己用手拎著鞋子,依然還赤著腳,很顯然,她已經害怕任何人在這樣一個時刻看見她,所以,她克製住身體的任何一個節奏,她不想讓身體在這樣一個時刻撞擊出任何一種聲音來。她已經進入23歲,她具有許多生活經驗中的一種經驗,那就是如果這個世界都看見了她和李水苗置身在22層樓上的情景,她就變成了凶手。
她穿上鞋子,挾裹在了平靜夜色之中。此刻她隻想逃避開警察的目光,逃避開保安、父母和醫生的目光,她知道事情並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快,是的,事情並沒有壞到最後的極限,因為沒有任何人見她在那個半夜同李水苗上了22層樓,當然,母親知道她姐妹倆一塊出去。如果想尋找什麼證人的話,母親是惟一的證人。
現在,用不了多長時間天就會發亮,黎明的降臨讓她感到畏懼,所以,她想趕到火車站,她還是想離開這座城市,她想讓母親知道,她和李水苗出門以後就沒有出現過。現在,似乎她最害怕的人就是母親了,至於那些個警察、飯店保安還有醫院的醫生,都隻跟她短促地見過一麵,並不會記得她的麵孔。而且又在晚上,夜色會讓麵孔失去清晰度,失去真實性。哦,應該感謝夜色,如果沒有夜色的掩飾,那麼,李水珠就不會走上逃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