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火車時,時間已經進入了黎明。這是火車站發出的第一次列車。她坐在窗口,一動不動的姿態已經接近於一具木乃伊,已經接近於焦慮的、驚恐的病人的麵孔。火車朝前滑動時,她的目光本能地掠過了車窗。
車窗外,幾輛推著飲料、麵包的三輪車淺擱在月台上,幾個為數不多的送別者打著哈欠,懶洋洋地揮著手臂向送行的人辭別。那些手臂或長或短,或纖細或粗壯在揮動著。她的對麵坐著一個吸香煙的男人,從一上車,他就開始吸香煙。她討厭香煙味,她第一次戀愛時,男友的嘴裏散發出香煙弄得她很不舒服,那些香煙從牙齒和舌頭中散發出來,使她後來忍無可忍,終於,她劃清了兩個人分手的界線。
第二個男友降臨在大學校園的舞會中,他帶著她在舞廳中旋轉了幾個星期後,兩個人再度陷入了難舍難分的熱戀之中去。這熱情且直持續了一年,他和她都相繼畢業,跨出了校園區,然後她公開地把男友帶回家來。很顯然,她後來在漫長的逃亡生活中回首往事時,把這一切錯誤歸咎於那個傍晚的桔紅色的光線之中。
那天傍晚,她穿著一條桔戲色的裙子,這是她最喜歡的色彩:熱烈而又瘋狂,她聽到男友的敲門聲時很激動地打開了門,她沒有想到門外站著的不僅有男友,還有李水苗。他們是在樓下相遇的,因為李水苗長得太像李水珠了,所以,男友一眼就認出了她就是李水珠的妹妹。事情就是從那個傍晚開始的,在餐桌上,男友的目光除了盯著李水珠之外,當然也在盯著李水苗,因為他們擁有共同的語言,兩個人都是從藝術學校畢業的,雖然兩個人沒有從同一座大學畢業。相反,李水珠——這個從哲學係畢業的人被擱到了一邊,也就是從這一天晚上開始以後,李水珠就發現了李水苗在跟自己的男友秘密地約會。
這約會從餐桌開始過渡到酒巴,再過渡到旅館。因為李水珠男友是不會把李水苗帶到他的出租屋兼畫室去的。李水珠有他出租屋的鑰匙。此刻,她握著那把鑰匙,她很想從窗口把鑰匙拋下去,窗外不時地出現陡峭的山坡,如果把鑰匙拋出去,它就會順著山坡再滾動開去,如同李水苗的墜落。激起她胸部憤懣和嫉妒心的就是當她發現男友和李水苗在旅館開房間約會的那個黃昏:刺鼻的香水味從關閉的房間門中彌漫而出,隨即她聽見了一陣青春或放蕩的笑聲,一陣令人肉麻的笑聲,一陣對於李水珠來說是致命的、無恥的、撕心裂肺的笑聲。
李水苗同男友偷情時的笑聲震動著她的耳膜。她想割去她的耳朵,這樣她就不會聽到那聲音了。然而,笑聲卻移植在她心靈深處,猶如一個毒瘤在她身體姿肆地生長著。這一切使她帶上李水苗出了門,上了22層樓。
五個小時以後,火車到達了終點站。她上火車站時,並沒有任何目的地,她買下了那個黎明第一次列車的火車票,她隻想快點離開,快一點離開母親的視線,快一點離開22層樓,快一點離開警察的目光,快一點離開淺擱在停屍房中的李水苗。因為快一點脫離現場,已經成為她的宿命。
在這種宿命麵前:她下了車,來到了這座叫香亭的火車站。有關宿命的問題就是從火車站開始講述的,它是這部小說的女逃犯李水珠逃亡生活中的第一個地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