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當她回到臥室推開窗戶時,她卻看見一個男人在樓下張望著。哦,她此刻呼吸到了一口涼氣,是從漆黑的隧道中吹拂而來的,那是一條陰鬱、長滿了黴跡的隧道。她把頭縮回來,她的姿態越來越萎頓,她拉上了窗簾,問自己道:“吳學恩為什麼會出現了樓下,為什麼環顧四周?”當她再次打開窗戶時,吳學恩消失了。這是一次在這結束了一次午休之後的消失。事實上,她根本就無法進行午休,她隻不過調換了一下位置,這臥室是她的避難之地,拉上窗簾之後,世界的範圍縮小了,隻要不讓她看見這個男人,似乎就減輕了危險。有好幾天,她都沒有下樓去,保姆說要陪她去散步,她就找原因,現在她已經防著保姆,不能小看這個從鄉下來的女孩子,為了她的利益,她可以成為那個男人的特務,她可以成為一枚炸彈,她可以出賣李水珠的任何一種生活跡像。
所以,她從骨頭中長出了提防,那堤壩很尖銳:凡是保姆去的地方,她不再前往。然而,有一天,她在屋子裏散步,卻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她以為是鄰居,旁邊的鄰居是一位老人,她負責著這幢小區的水電費收繳工作。所以,她不假思索地就打開了門,還沒等她晃過神來,敲門者已經走進屋內,並用手掐住她的腰部說:“你確實已經懷孕了,本來我不想來打攪你的生活,然而,我還是來了,為了再次見到你,我跟蹤上了你的保姆,第一次見麵時,我就暗自跟蹤上了你們。”她已經來不及跟他解釋更多的話語,因為她知道保姆到農貿市場去了很長時間,快要回來了,吳學恩說:“你放心,我隻是來看看你而已,因為,很長時間以來,你一直是我生活中的一個謎,就連你的父母也根本說不清你到底去了哪裏……,不久之前,我去過你父母家,你母親坐在陽台上曬著太陽,那隻鳥籠在她頭頂上晃啊晃,她失語了,根本就聽不懂我說什麼,而你的父親在母親的身邊總想讓鳥兒說話,我知道,你父親是想讓你母親聽到一陣鳥語聲……每當我提到你時,你父親就搖頭沉默著,事情就是這樣,你成了一個謎。”剛說到這裏,保姆回來了,她聽到了保姆上樓的聲音。她還唱著歌,她上樓梯時總喜歡唱歌,李水珠在那一刻突然產生了一種驚悸似的呼嘯。她的呼嘯頓然之間已經把吳學恩帶到了臥室。在這樣的時刻,似乎隻有臥室是安全的,因為她知道,保姆一回家,第一是上衛生間,第二是上廚房,所以,這兩個空間都不安全。隻有臥室才是安全的,除了在打掃房間時,保姆是不會輕易地進屋的。然而,進了臥室就意味著進了死胡同,這一點李水珠後來才意識到。
她在靜觀機會,她把吳學恩藏在主衣後就拉上了房門,然後走出來。保姆已經去過了衛生間,現在已經在廚房中了。這是她忙著做晚飯的時間。李水珠來到了廚房,她已經學會了規則,不與保姆去麵對麵對峙,她嗅到了油煙味兒,這嗆人的煙兒恰好可以幫助她。她潛進了臥室,在劇烈的、甚至帶震動的油煙味兒中咳嗽了幾聲,嘀咕著油煙味兒太嗆人的話,然後把廚房門掩上。她有充足的理由關門,不管怎樣,她是孕婦,而且是這裏的女主人,現在,她像貓一樣潛回臥室,她已經沒有理由解釋自己的尷尬處境。其實,當她把吳學恩藏進衣櫃時,另一個男人已經在隆隆而來的呼嘯聲中感受到了什麼。吳學恩變了,如果放在過去,他也許會轟鳴,他的身體將會像一架機器般轟鳴;吳學恩變了,變溫和多了,他此刻最大的變化就是鑽出衣櫃,然後滿足李水珠的願望:趁著保姆在廚房中烹飪辛辣菜的時刻離開這裏。
果然,吳學恩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湧遍全身的恍忽的快意。然後是迷惘。不管怎麼樣,吳學恩離開了,盡管如此,危險依然潛存著,因為吳學恩已經知道在門外敲門,天知道戲應該往下表演。李水珠累了,她沒想到吳學恩會在這樣的時刻與她相遇。簡言之,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時刻,除了她在懷孕之外,另外一個男人還不時關上門,開始一場私人審判會。而且最致命的是吳學恩那張名片已經被男人帶走了。如果能徹底銷毀那張名片就好了,這樣,男人就根本無法與吳學恩聯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