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2 / 2)

她已經完成了第二次交易,她已經替代方姨懲罰了那個男人,她知道方姨想讓她墮胎隻是為了送給那個男人一隻絕望的、扁平的口袋,她的腹部如果經過了墮胎,肯定會變成一隻令那個男人絕望的口袋。她退出來了,她是女性,而且已經進入了母性的角色,她無法把那個孩子推到深淵之中去,她無法把自己堅挺的腹部變成扁平的口袋。她逃出來了,在缺乏任何證件的情況下,沒有學校肯聘用她,她隻好又回到了旅館。

他正在酗酒,他麵前擺著幾盤小菜,她一進屋,他就舉杯說:“完了,因為我帶著你從那座城市突然消失了,所以,別人替代了我,我失業了。”這並不奇怪,像他這樣的男人可以突然變得驕傲起來,當他驕傲起來的時候,隻不過是命運戲弄他而已,而當他萎頓下去的時候,他可能什麼也不是。而且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東西是不變的。杯子裏的茶垢在變,陰溝中的汙垢變成了蠅群;從白天到夜晚,我們可以把自己從鬼變成人,再從人變成鬼。他給她倒了一杯酒說:“幹杯吧,讓我們幹杯吧。”她竟然就那樣端起了杯子,她想起了繼父,那是個貪杯的男人,從她見到生活中的繼父的那一時刻,她就見到了杯子中的半杯白酒,繼父每天都要暢飲半杯白酒。酒味飄香時,她的舌頭尖也在品味。吳學恩慫恿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幹杯,很長時間的辛酸仿佛在這隻酒杯中已經沉澱下去了。

她頭一次醉了,她的頭和吳學恩的頭並排地躺在旅館的小枕頭上。第二天,吳學恩起床了,他比她所想象的要清醒得多。他晃醒了她說:“我們還是離開旅館吧!我們去租房。”當她感到酒精依然在胃裏發酵時,吳學恩已經整個地清醒過來了,也許這就是男人。他拎著箱子,牽著她的手出了旅館門。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尋找生存之地已經成為吳學恩這類男人的命運。一個人對抗不了命定的許多規則:在這裏,在命運這個圓圈裏,一男一女彼此攙扶著。他們失去了對抗的力量,他們隻有通過攙扶才能溶為一體,所以,在那個上午,他們沒有爭執,沒有緊盯著對方的眼睛在幽暗地爭鬥,他們在那個明媚的上午出發以後,找到了別人出租給他們的房子。

吳學恩買來了廉價的床被,買來了廉價的碗筷,吳學恩當她的麵數手裏攥緊的一疊鈔票,他把鈔票數了三遍說:“我還是去重操舊業,還是用我的摩托車載人。”他從舊車市場買回了一輛二手摩托車,他環繞著出租院子溜了一圈。她望著那輪子發呆,不久之前,她已經有了駕駛證,因為替身需要,她學會了開車,但隨著替身的變更,她把駕照留在了那個男人婚房中。她隻要在閉上雙眼時,才能夠想象在她荒謬的人生中出現的那座豪華的婚房。如果她沒有肩負著替身的職責,那麼,她會把衣裙中的那根拉鏈永遠地拉高,以此在那座婚房中驕傲地生活下去。

而此刻,那摩托車環繞了第三圈之後出門了。她站在他身後目送著這個男人,在她生活的河床上,他到底是她的誰?她為什麼飄到了他身邊,出租房的對麵,是一家小型農貿市場,當她出現在裏麵時,她手裏拿著他給她的錢,在這個如此富有戲劇性的生活之中,她又回到了從前,她將給他買一團豬肉,然後回到出租屋為他做紅燒肉,這也是她惟一學會的烹飪術了。

拎著生豬肉的她,穿越在這座陌生的城市中央,她還要穿越孕期生活的殘酷,而此刻啊此刻,風在吹拂著,風掀起了孕婦裙擺,風撕開了生活的極端:她點燃了出租屋的煤氣,火花閃爍著,她又回到了從前的底部,這座低廉的出租屋,這些生豬肉的味道挾帶著一個男人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