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出來。這一次,方姨同李水珠驅車向著那家飯店演奏的娛樂廳奔去,在很長時間裏,那個薩克斯手就是在這飯店的炫目的燈光之中演奏他生命的音符。方姨不肯相信有人可以替代他,因為在方姨心目中,薩克斯手已經在他的位置上占據了高峰,並會堅守住那座高峰,他是不可能被替代的,因為他一生拋棄了平庸,她是被他所拚棄的第一個女人。一個敢於毫無休止地拚棄平庸的男人怎麼可能被別人擊敗呢?尤其是在他所演奏的舞台上,他那麼炫目,成為了別人的偶像。所以,方姨要親自到現場證實這一切。在現場,在一群正在打發時光的男女觀眾麵前,小小的演奏廳裏已經出現了靜謐,就連觀眾也不發出噓聲。她們坐在觀眾群中,方姨像是在期待著。當然,李水珠已經不抱有幻想,因為她已經證實過了,當那輛車沿著水窪地前行時,一個已經耗盡了元氣的薩克斯手走了出來,差一點絆倒在黑夜麵前。這顯然是失敗的例證,她還要證實什麼呢?
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觀望,有可能的話同方姨解除傀儡關係,然後一有機會撤離出去。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她的命運會怎麼樣,她並不知道,她依然坐在方姨的一側,她們看上去顯得華貴而優雅,她們的形象完全匹配這座五星級飯店。四周散發出維持著這座演奏廳的一切等待。人們需要演奏,人們也需要樂器和薩克斯手,因為人們需要在被時光所耗損的身體中,注入一些音符,人人都需要那些可以放縱也可以收斂身體疼痛和歡娛的音符。所以,人們等待著,喝著美酒、咖啡、蘇打水在等候。
李水珠要了一杯咖啡,在這樣的時刻,她感到頭輕腳重,幸好有沙發椅托住她的身體,她在靜觀時局的變幻,她希望演奏台上出現的是那支年輕的樂隊,這樣,她的等待就會充滿希望。同時,她也盯著方姨的臉,這個時候,方姨的全部神經已經崩緊,那是一根鋼絲,橫穿在舞台的中央。此刻,方姨的臉經過化妝已經不像黃瓜那樣拉長,淡淡的脂粉使方姨看上去依然顯得動人而眩目。
以致於讓李水珠費解:方姨為什麼經曆了三次婚姻,像方姨這樣漂亮的女人為什麼不能跟男人構成一條永恒的紐帶。許多人都可以抓住的那根紐帶為什麼與方姨無緣?
年輕的樂隊占據了人們的視線,此刻,方姨欠起了身體,有什麼障礙物似乎擋住了她的視線,其實,此刻,她比任何人都多了一種期待,她使勁望著前方,仿佛那裏出現了一個黑洞,她堅持著自己和信念,一旦這信息被摧毀了,那麼,方姨就會失去一種精神:因為她確信她所懲罰的那個薩克斯手就要來了,就要穿著黑色的演出服裝上台來了。突然,一個年輕的,披著長頭發的小夥子走上台來,向著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開始演奏,方姨的頭開始朝下垂落,她似乎無法與這個世界相互融合。
因為她來此地,隻為了看見一個男人的存在。簡言之,在方姨的整個精神世界裏,那個老薩克斯手應該永遠大紅大紫,因為那是一個永遠與平庸作鬥爭的男人。她此刻失望地垂下頭去,那個年輕的小夥子,他是那麼年輕,那麼甜美,那麼驕傲,那麼前衛,他自然可以替代她的老薩克斯手了。看到方姨的頭垂下來,那顯得沮喪的頭,那被摧毀的精神的頭顱,突然垂下來,李水珠抑製住自己的快感,她知道惟其如此,她才可能盡快地脫身出去,然而,她不會讓這種快感泄露,她覺得同方姨在一起,就是同一隻野狐在一起,既然如此,她時刻提防著,因為方姨是不會罷休的。
然而,對於一個已經失敗的男人,方姨還值得去懲罰嗎?在李水珠的世界裏,這個問題又被光澤照射著,那是幾小團從有皺褶的飾物中散發出來的光澤,它照射著這個問題,並使這個問題聳立著。當方姨同李水珠撤離時,這個問題正受到重視,在飯店外麵,當她們頭頂著夜色向著轎車走去時,方姨突然讓李水珠驅車,讓她帶路:她想在這個夜色彌漫的時刻,突然出現在那個男人身邊,她想在這個男人敗退的時刻,躬身走到他身邊賣弄她的精神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