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1 / 2)

來自公安局的傳訊單隻在三天後就降臨了。她愕然地盯著傳訊單,在她以為什麼都已經劃上句號時,傳訊單又飄到了房間裏。這是一個服務員給她送來的。她整裝了一下來到公安局所指定的傳訊室,那個熟悉的預審員又坐在了她身邊,顯然,這已經是第三次進行訴訟筆錄。比起前兩次來,這一次還增加了一個女審訊員,而且氣氛顯得很嚴肅。女審訊員走近她,給她端來了一杯茶水。

女審訊員就坐在她對麵,很難想象,在警察隊伍裏也有如此漂亮的女警官。她既有柳葉眉,也有鵝蛋臉,而且聲音很有磁性。她審視著李水珠的臉,開始了第三次審訊,女警官說:“你的朋友,方姨已經如實地交待了一切,現在輪到你了。通過察詢你上兩次的筆錄,你並沒有認真地對等我們的審訊,許多真相你都拒絕回答,因為你害怕暴露。”女警官用“暴露”這個詞彙,並且把這個詞彙延續得很長。女警官繼續說:“方姨已經患上了癌症,她所延續的生命已經不長了,在她的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審訊中,她像你一樣編撰了一套謊言,她並不想出賣你……在你和她的訴訟筆錄中我們讀到了謊言,於是我們對她進行了第三次訴訟筆錄,這一次,方姨真實地講述了你和她的關係,講述了你們的開初和現在……”

女警官拉開了窗簾,她有意識地讓明媚的陽光傾瀉到審訊室中,而且,那一縷縷的斑剝陽光已經移動在李水珠的臉上,她的心在抽搐著,她怎麼會忽視了這樣嚴重的問題:方姨之所以跟她形成了傀儡關係,是因為李水苗的墜樓案,她竟然是如此地愚鈍,竟然忘記了盤桓在她生命中的、被她纖弱的肩膀一而再,再而三地負載著的羈絆。女警官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凝視著她的臉、耳朵、頭頸,然後果斷地說:“現在,讓我們開始吧!就從李水苗開始講起。”

一個沉重的名字終於被提煉出來了,她看見了活生生的李水苗,她突然驚悸地站起來大聲說:“我並沒有殺死她,我並沒有。”女警官輕聲地說:“別激動,喝口水,慢慢給我們講下去。”她喝了口水,她真的感到口幹舌燥,水滋潤著她的喉舌,她的舌苔布滿了疼痛和啞語,她必須表達,這才趨近一種真理,她是學哲學的。她知道真理很重要,很偉大。她似乎已經在漫長的幽徑中走了很長時間,她的頭上掛滿了蜘蛛網絡,她的心靈在布滿了黑暗的碎片,而此刻,她似乎尋找到了一種接近真理的契機,那就是誠實,她並不埋怨方姨,相反,她感覺到方姨比她更快地接近了真理。於是,她講到了李水苗勾引自己的男朋友,她不得不開始沉浸在以前男友崔亞明的曆史之去,而此刻,崔亞明在哪裏,她的心靈已經激蕩不起任何燃燒的激情。她破碎地表達著那一個晚上的爭執,然後,她們的爭執聲似乎驚動了母親,在她們出門時,母親就在她們身後目視著她們。是的,母親才是真正的目擊證人,然而,母親並不能證明她們去了哪裏。她們上了電梯,她們一前一後地來到高樓的頂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她在激怒之下,在被愛情的火焰所轉化為嫉妒的焰火之後,控製不了焰火的燃燒,揚起了巴掌,試圖向著妹妹李水苗打去。李水苗朝後退去,在刹那間,在那個夜色朦朧之中,李水苗和李水珠都忘記了後麵是無路可退的。

這裏顯然不是沙漠,如果說她們對峙發生在沙漠上,李水苗的後路是寬闊而浩渺的,她盡可能地後退到沙漠的廣大世界中去——李水珠的巴掌既然對她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那麼,她完全可以抗拒那巴掌。如果她的臉不需要那巴掌的話,她可以退到越來開闊的地帶上,即使遠離沙漠,換一個環境也可以,比如城市廣場或者公園深處,通常,這樣的情敵式的的對峙,通常發生在這類環境之中,在一個遠離自然界的沙漠世界裏,那一時刻,她們卻已經用心靈展現出了內心的沙漠,所以,置身在廣場或公園的對峙,是目前的選擇,如果在這一刻,李水珠揚起巴掌朝後退去,她有可能會後退到一片城市的噴泉音樂中去,那是快要接近天堂的一片區域,她的臉會被水聲噴濺著,如果在這樣的時刻,李水苗就不會死;她也有可能後退到公園深處的小樹林裏去,在裏麵,在潮濕的空氣之中,一對戀人正在瘋狂地接吻。李水苗後退的身體會撞擊著一對戀人窒息般的接吻中去,她因此會被那吻聲所包圍。

然而,她們都選擇了28層樓頂上的平台來對峙,當女警官司問她為什麼要選擇如此高聳如雲的平台上來對峙時,李水珠說,她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走在前麵時,李水苗也毫無顧忌地跟著她往前奔走。那個午夜完全是劫持住了她們的身體,對於她們相互來說,是一場不知不覺陷進去的劫難。兩個人都來不及思慮什麼,因為兩個人都被巨大的情緒送上了懸崖,也許,她們選擇的就是危崖,而那座聳入午夜的28層頂樓,就是她們心靈的一片危崖。她們登上了電梯,上了危崖,然後,她們開始對峙了,隻是幾分鍾,一場墜樓案就開始了,李水苗尋找不到公園和噴泉似的廣場,於是,她隻好墜入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