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大學士,見運鬆說有密旨頒來,著他迎接,因此傳令排開香案,自己朝北下跪,恭聽天使大人宣讀。運鬆即刻麵南向北立,手捧詔旨,高聲朗誦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親弟自下遊江南,原欲察吏安民,鋤強誅暴,以安
良善。偶於上年十月,行至揚州府屬邵伯鎮地方,得悉已故葉洪基之子振
聲,因思報仇,橫行倍甚,奸惡異常,膽敢交通山賊,私設稅廠在上官橋,
害國殃民。因心懷不平,特自親自與他理論,將他稅廠燒毀,後在段運
鬆莊上居住。那賊子聞知,領賊兵數千、教師七名,聲言複仇,將莊上重
重圍困。觸怒朕心,目擊凶橫,一時難耐,致此朕與賊戰,眾寡不敵,日
清被陷,得段玉衝出圍外。適遇河道陳祥搭救,稟明臬台鄒文盛,調集四
營兵馬一鼓而來,將奸賊盡行剿滅,餘眾投降星散。朕見各營弁兵,俱能
勤勞王事,救應朕躬,為此特諭爾軍機處劉墉知悉,諭到之日,即便遵旨。
著段運鬆仍回翰林本任,並行知江南巡撫莊有慕,立將此案查明注銷。並
將葉氏家產,查抄充公,以獎勤勞將士。所有此次出力文武各員,俱著加
三級,另行升用,以勵兵行,而一收士效。欽此,欽遵。
段天使讀完聖旨,劉墉朝北叩頭,謝過了聖恩,然後立起身來,與段天使見禮罷,一同坐下,說道:“恭喜天使大人奉旨開複原官,可賀可賀,但不知何時降臨府上,因何生出如此事情?請道其詳。”運鬆道:“一言難盡,蓋因晚生滴官歸裏,設帳糊口,使子侄等負販幫助。葉振聲欲報父仇,獨據一方,謀為不軌,致有設稅廠私抽,刻剝小民。舍侄不服其抽,遭其毒打,適問起情由,……”原原委委,如此這般,從頭至尾麵述一番。劉墉聞言道:“怪不得天顏動怒,原來葉振聲如此橫行,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也。前者他父葉洪基,萬惡不赦,觸怒無顏,幸得聖恩高厚,念彼著有微勞,功臣犯法,隻戮其身,而不及妻孥,猶不幸中之大幸也。今振聲不知感激悔過,反欲報仇,真正死有餘辜了。”談罷三人相別各自回衙。
且不言運鬆回翰林院供職,單言劉墉回到私衙,即刻備下谘文,著值日官速速傳提塘局差官,立刻赴轅領谘文,遞往江南巡撫莊有慕開拆,火速前往,不得延誤,致招罪咎。差官領命,即時帶了夾板谘文,趕緊起身,離了京城,直往江南巡撫部院進發,無敢延誤。不一日,行至江蘇省城,立即入城,前到撫院衙中,將文當堂呈遞。莊撫台見是夾板文書,大驚。急忙拆開一看,方知其故,原來鄒臬台業已申詳明白。今日又奉諭旨查辦,務要認真辦理,方無負聖心眷顧也。即著巡捕官傳揚州府上來問話,並傳參遊都守、四營將官赴轅聽候,適遇鄒臬台上街請安、陳河道親到稟事,隨後揚州府四營將官均到,陸續一齊跪下道:“不知大人傳喚卑職有何吩咐?乞示其詳。”莊撫台道:“貴府葉洪基之子振聲,謀為不軌,業已父子同正典刑,家人共陷法網。今因奉到聖旨,查抄家產充公,賞給兵勇,故特著貴府查明葉氏田地家產,該有若幹?列明清單驗看。”揚州府領命,查封葉宅去了。
莊撫台又對按察道:“貴司調兵救駕,大悅聖心,現奉上諭,鄒文盛著賞加頭品頂戴,在任遇缺即補布政使司布政使;陳祥著補授江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馮忠著以副將盡先補用,並賞戴花翎;陳標著以參將盡先補用,並賞戴花翎,周江著以遊府遇缺即補,並賞戴花翎;李文劊著以都司遇缺即補,並賞戴花翎。其餘隨征兵勇均著有微勞,著每名加思賞給糧餉銀一個月,即在葉氏家產內報銷可也。至於段玉此次拚命向前衝圍取救,大有功勞,惟他自行呈明,不願出任,著加恩賜給五品藍翎,衣頂榮身,以獎其忠勤工事之心。各官領受皇封巨典,隨著莊撫院朝北行禮,望闕叩頭,謝過聖恩,然後備各稟辭回署。莊有慕尼各事辦妥,即令稟啟房做下文書,複部銷差不提。
且說浙江省金華府有一客商,姓李名慕義,係廣東廣州府番昌縣人氏。因攜資來此金華貿易,曆二十餘年,手上頗有餘資,娶過一妻一妾,生下一子一女。且其人仗義疏財,樂善好施,濟困扶危,憐貧惜老,如有義舉,雖耗破千金,並無吝色,因此士大夫俱重其名,婦人子女皆識其麵。其名日噪,其望日隆。忽一日,自思到此貿易多年,雖然各行均能獲利,惟是人生在世,歲月無多,光陰易逝,歲月難留,若不謀些大事業,如何能出色?現有洋商招人承充,不如獨自幹了,或者藉此發積二三十萬,亦可束裝歸裏,老隱林泉,以享暮年之福,豈非勝此遠別家鄉,離宗拋祖?況古語有雲:“發達不還鄉,有如錦衣夜行。”此言自己身榮,人不能見,真乃警世良言也。斯時李慕義想到高興之處,不覺雄心勃勃,恨不得一刻就成,免被別人兜手,枉費了一片心機。隨即托平日最知己的朋友前往說情,又親自具稟陳說身家清淨,情願充當洋貨商頭。關官準了呈詞,立即飭縣查明稟複,均保家資豐厚,人品忠誠,即刻懸牌出示,準其充作洋商,並諭各行戶,一體遵照辦理。所謂世上無難事,隻怕用心人。李慕義日思夜想,左求右托,畢竟被他作成了。今日奉到劄諭開辦,自然歡喜異常,十分得意,以為富貴二字,指日可待。當日有姻親戚誼,鄉宦官紳,行商等眾,前來道喜恭賀。正是車馬盈門,李慕義隻得擺酒招呼,足足忙了十多天,方才事竣。況洋商係與官商交處,自然是另一番景象,出入威嚴,不能盡述。
誰料李慕義時運不齊,命途多蹇。自承充洋商之後,各港洋貨一概滯銷,日往月來,隻有入口洋貨,並無承辦出口。不上兩年,越積越多,又無價值,左右思維,隻得賤價而沽,反缺去本銀數十萬。李慕義見此情形,心中快快不樂,自付現時僅做了兩年,折去數十萬,目下尚可支持,若再做二三年,仍係如此光景,那時恐怕傾家未能償還,豈不反害了自己?思想起來,不禁心寒膽落,悔恨不已。誰是現下雖耗金多,各要設法脫身,方可免了後患。正在胡思亂想,忽見門子入報:“張員外駕到拜訪。”
李慕義聞言滿心歡喜,連忙迎接入座,相見畢,開言說道:“久別芝顏,時生傾慕,今日甚風吹得文翁光臨也。”張員外答道:“久違塵誨,別緒依依,流光易逝,不覺握別尊顏兩載有餘矣。想見台福祈時增,財源日進,健羨難名。弟入京兩載,今始還裏,契闊多疏,特來領教,以慰久別渴懷,並侯仁兄近況耳。”李慕義聞言,一聲長歎。張員外反吃了一驚,忙問道:“兄有何事故,如此愁顏,乞即明白示知,或可分憂一二也未可料也。”李慕義道:“弟因一時立心太高,欲發大財,是以承充洋商,不料一連兩年,洋貨滯銷,惟有入口,並無辦出。而且兩年之內,積貨太多不能運用,不得已賤價而沽,以致虧折本銀數十萬兩,倘再如此,猶恐傾家難抵,所以愁煩也。”
張員外道:“這事非同小可,若再耽延,恐防遺累不淺,趁勢算清所欠餉項,具呈繳納,然後稟請告退,另招承充,以免拖累,方為上策,千萬早早為之。目下雖折耗多金,猶望再展鴻圖,重興駿業,始為妙算也。弟意如此,未知尊意如何?”李慕義道:“弟方寸已亂,無可為謀,祈兄代弟善籌良策為幸。況弟刻下銀兩未便,焉能清繳餉銀,還求仁兄暫行商借幫助,感恩不盡也。”張員外道:“此事倒易商量,惟是兄既告退洋商,有何事業謀生,倒要算定。因弟有知交陳景升,廣東南海縣人,在此承充鹽商發財,目下欲領總埠承辦所,因獨力難支,故欲覓伴入股同辦,係官紳交處,大有體麵商人,似於閣下,甚為相配,較別行生意更勝一倍。弟因分身不開,所以不能合股,故特與你商量,如果合意,待我明日帶同陳景升到來,與你麵談,訂明各項章程,明白妥當,兩家允肯,然後合股開辦。若係兄台資本未便,待我處移轉過去便是,未知尊意如何?還祈早日定奪。”李嘉義道:“好極好極,弟一事未成,俱藉貴人指引,此次洋商,幾乎身家不保。幸賴仁兄指點迷途,脫離苦海,自己感領殊多,況複薦拔提攜,代創生財之業,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而且人非草木,豈有不遵台命之理?”張員外聞言答道:“好說,我與你知己相交,信義相照,雖雲異姓,似若同胞,何必多言說謝也,“總之急緩相通,患難相顧,免被外人笑話就是了。又因見你洋商消折大本,從何處贖回?故此薦你入股鹽商,想你借此再發大財,方酬吾願也。”說完,起身辭別,訂期明日與陳景升前來麵聚各情,再作道理。李慕義連聲唯唯,隨即送至門口,一拱而別。
原來那張員外名祿成,係金華府人氏,家財數百萬,向做京幫彙兌銀號生意。與李慕義交處十餘年,成為知己,兩相敬重,並無閑言,正是情同管鮑,如遇急須,借兌無不應手。因有這個緣故,是以情願借銀與李慕義再做鹽商,想他恢複前業,乃是張祿成一片真心扶持於他。
閑話少提,再講張員外次日即與陳景升同到李府相會,敘談些寒暄之事,然後說鹽埠之情,二人談論多時,情投意合,李慕義即著人備辦酒席,款待張陳二客,三人把杯談心,直飲至日落西山,方才分別。從此日夕往來,商量告退洋商、承受鹽埠各事。李慕義通盤計算,約費銀五十萬兩方足支用,隨對張員外說明,每百兩每月行息三毛算,立四揭單,交與李慕義收用。果然財可通神,不上半月,竟將洋關告退,又充當總埠鹽商開辦,暫且擱過慢表。
再言李慕義生有一子一女,子名流芳,居長,年方三七,平日隨父在金華府貿易。其女適司馬瑞龍為妻,亦係武舉人。那流芳正當年富力強,習得一身武藝,適值大科之年,因此別父親回去廣東鄉試,三場考完,那主試見流芳人才出眾,武藝超群,竟然中了第十三名武舉,報到家中,流芳母子大喜,隨即賞了報子,回身並寫家書及報紅,著家人李興立刻趕去浙江金華府報喜。家人領命去了,即有親戚到來賀喜,於是忙忙碌碌,足鬧了十餘天方才了事。忙打算進京會試,並順道到金華府問候父安,隨即約齊妹婿司馬瑞龍一同入京,放下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