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無數的蛛絲馬跡在他腦海裏齊湧而上,像被風吹起來的滿室文書,紛紛揚揚鋪天蓋地。白花花的一片漸漸落下的時候,宋立言想起這人曾說的話:
“我娘從小告訴我人世險惡,除了自己,別的誰都不能相信。”
“奴家又不知道事兒,也不認識那位前輩,隻是覺得他所言都無憑無據,太過虛妄。”
“這世上什麼人都有,不能隨便來個人說上兩句話就全信,大人還是多點戒心為好,以免被人騙。”
那雙鳳眼無辜又單純,自下而上仰視著他,像是把全天下的敬仰和真誠都裝在裏頭了。可這些話,到底是關懷忠告,還是意圖挑撥?見山師兄已經佐證裴獻賦沒有問題,那反而言之,有問題的人是誰?
側頭掃向這屋子裏其他地方,宋立言半蹲下來,將樓似玉放在床邊的幾雙繡鞋翻轉,借著月光查看鞋底。
般春說過,她家掌櫃的不愛出門,除了去衙門交稅,其餘時候都是在客棧裏。可有一雙繡鞋翻過來,鞋底卻沾了黃泥。
還是屬於岐鬥山的黃泥,帶著一股子蛇妖的味道。
微微眯眼,宋立言起身,看向床上那熟睡的人。
貼著昏聵符,樓似玉睡得很安穩,也不知道做了什麼美夢,嘴角微微勾起,看起來很高興。
樓似玉正在夢裏過大年,自然是高興得很。大街小巷裏都彌漫著鞭炮硝煙,還有一股子臘肉味兒,她嗅著味道一路朝人家家裏衝過去,趴在牆上動了動耳朵,確定四下無人,一蹦就掛在了屋簷下的臘肉上。
真香啊!小鼻子一吸,她張口就想咬。
“你又偷人家東西。”背後突然伸來一隻手,甚是生氣地捏著她的後頸將她拎了過去。
“呀!”樓似玉掙紮,小腦袋往後一仰就看清了來人的臉,氣鼓鼓地道,“放開我,我這不是偷,這肉掛在這裏沒人拿,我這叫撿!”
那人直歎氣:“強詞奪理。”
“我不管,你放開我,我要吃這個!”四隻爪子胡亂蹬起來,像個撒潑的小孩子。
那人沒理她,拎起她就往回走。
小狐狸氣得抄起雙手翹起二郎腿,在他手裏一晃一晃地道:“我真是倒了幾千年的黴才遇見你,要不是法力全失,我定要把你也做成臘肉掛在屋簷下頭。”
話一落音,後頸陡然一鬆。
樓似玉輕巧落地,茫然地回頭,就發現方才還熱鬧的大街突然就沒了人,白霧一層層卷上來,那個人也消失不見了。
“臭道士?”她動動耳朵,往前走了兩步。
沒人理她。
心裏一慌,她四爪齊刨,跑過大街小巷,眸子化出金瞳,一遍遍地喊:“我開玩笑的,不把你做臘肉,你回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回來呀!”
偌大的世界空無一人,樓似玉茫然地坐在街口,遠處一輪夕陽沉山,餘暉之中,她小小的影子顯得格外可憐。
……
“掌櫃的?掌櫃的。”
般春的聲音像是一把斧子,將黑寂的世界劈開,帶著窗外的鳥語花香鬧喳喳地將她從無邊孤寂裏拉出來。
樓似玉猛地睜眼,翻身坐起來看看四周,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抹了把臉。
“怎麼了?”
“宋大人在樓下等著,說是您應承了今日要引他去鏢局。”般春道,“我看您屋子裏半晌沒動靜,料想您又是睡過頭了。”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樓似玉連忙下床更衣點妝:“大人等了多久了?”
“也不久,您不必慌張,我看宋大人今日似乎心情甚好,臉上一直帶著笑呢,就算您遲些,他想必也不會怪罪。”
心情好?樓似玉挑眉,簡單梳好發髻就開門下樓。
宋立言坐在方桌邊,像是剛用過早膳,正拿帕子擦著嘴。側眼瞧見她,便道:“掌櫃的今日出門倒是利索。”
“大人過獎。”掩唇一笑,樓似玉接過李小二遞來的包子,道,“大人既然有事,那咱們就直接出發吧,鏢局離這兒還遠呢。”
“好。”宋立言起身,將桌上放著的四合陣收入袖中。
樓似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兩人一起上車,樓似玉發現宋立言今日的確心情不錯,她一路嘰嘰喳喳他都沒嫌吵,眼裏還隱隱有笑意。
樓似玉忍不住問他:“大人有什麼喜事嗎?”
“曆任縣令暴斃一案已破,本官寫了文書上稟,算是卸下了一個大包袱。”宋立言道,“也要多謝掌櫃的,幫了不少忙。”
“哪裏哪裏,奴家一介小女子,能幫什麼忙?都是大人英明。”樓似玉笑眯眯地奉承,轉念一想又覺得好奇,“命案是鼠妖做的,大人的文書上如何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