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你出生以前的事。”謝辰輕輕笑著,仿佛在訴說著他們之間的五歲年齡差。
沈清卻笑不出來。
和謝家成為鄰居是沈清和沈南出生前三年的事。
沈家的財富積累靠的就是上一輩,沈穆和席晴晴在那個年代算是異類。為了創業,一直熬到挺晚,穩定些了,才生孩子。也因此,兩個孩子自出生起就沒受過什麼苦,錦衣玉食。
謝家,沈清聽過兩回,是謝辰爺爺輩完成的財富積累,但中途遇過許多危機,由謝辰父親再發揚光大。
看謝辰那麼輕輕笑著,沈清卻覺得心髒有點刺痛。
有些時候,看一個人的笑究竟是不是笑,是那麼明顯。
謝辰幾乎沒有缺席沈清的人生,但她缺席了他人生的前五年。作為孩童的前五年,似乎並不全是快樂。
她動了動唇,幾次鬆動又閉合:“是……怎麼一回事?”
謝辰還是輕輕笑著,歪了歪頭,像在回憶從前。
笑容輕淺得像是隨時就要破碎,沈清沒見過那樣的神情出現在謝辰身上,心靈震動。
“我一夜高燒不退,母親送我到醫院,回家取物時出了車禍。”
很平靜的話語,很普通的一句話。
一聲母親,是距離,是尊重,也是內疚。
普通到沈清在看社會新聞時不會多給一秒的眼神。
不是她冷漠,而是她若要為每一句簡短的“車禍”事件感傷,她將從早感傷到晚。
幾十億人類,每一分鍾無數的死亡,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卻又與她毫不相幹。
沈清還未切實感受到過生死,此刻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從身體中抽離。
這感覺並不源於對已逝之人的傷懷,畢竟她並不認識對方,感情也沒充沛到那個地步。占據她更多的是——哀。
一種忽然讀到謝辰一生中的悲與哀,而產生的刺痛。
她隻不過是剛剛聽聞,便受衝擊。而謝辰已經花了二十幾年去消化這一切。
她張了張唇,沒發出聲。過了很久才試圖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隻是生病了,媽媽在照顧你。”
謝辰仿佛知道她在安慰,伸手摸了摸她頭頂的軟發,垂著眼眸:“是因為我的頑皮才會生病,原本,是不會發生的。”
過錯在了,人因為內疚總會把所有一切往自己身上攬。
沈清蹙眉,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所以你的爸爸就……?”
謝辰垂著眼簾,神態雖是平和,卻更像是心死後的麻木:“他看見我就會想起母親因我而死,一開始在努力勸說自己,後來,逐漸生厭。”
逐漸生厭四個字說的話如此平靜。
被人厭惡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人生在世,沒有一個人可以得到每一個人的喜愛,這並不奇怪。
可厭惡他的人卻是他的父親。
沈清聽愣了:“所以他就拋下你帶著你妹妹去了美國?”
她頓了頓,臉上的表情不可置信。
看到謝辰默人的表情,沈清氣不打一出來:
“他可真是個懦夫!你當時最多也不過才四五歲的小孩,這個年紀誰不貪玩,我那時候可把自己折騰得三天兩頭一個傷。”
謝辰微笑而不語,她的童年他是有參與的,自然是一清二楚,她受過的傷,闖過的禍,確實不少。
“他怎麼不問問自己孩子生病了他在哪呢?為什麼沒有陪你的媽媽一起,不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反而拋棄和妻子的孩子,這是愛嗎?這是逃避!”
謝辰不置可否,他從前也因為父親的怨恨,而長久地陷在對父親的歉疚中。直到一年前才放下,他的歉疚是對母親的,而不是對父親的。
“他是不是個工作狂?當時是不是在工作?”沈清幾乎是一下就猜到了。
一個看似那麼深愛妻子的男人,卻不在她的身邊。
“嗯。”
甚至於當時母親出事後被送往醫院搶救,父親因在工作錯失了重要的電話,最後趕到醫院時,看到的已經是再也回不來的人。
也許這些年謝辰的父親隻不過是在逃避自己內心的悔恨。
“果然是個工作狂。”沈清憤憤地呼氣,一頓後問,“換做是你,是你妻子重要還是工作重要?”
沈清逢人就愛問這個問題,問過沈穆,問過沈南,如今又來問謝辰,隻不過比較的對象不再是自己,而是他將來的妻子。
謝辰聞言微微抬起了頭,半晌說:“你。”
沈清一愣:“什麼?”
她是幻聽了嗎?
“你重要。”
謝辰重複了一次,視線緊緊鎖住沈清,幽深的眸光像不可測的黑洞般,吸附住人所有的目光。
“你,你跑題了。”
沈清結巴了。
謝辰此刻哪還有方才的易碎感,勾起唇角,神色自若:“我還沒有結婚,所以這個問題不成立。”
沈清倏然漲紅了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用手瘋狂扇著風,恨不得打開窗戶吹十秒冷風。
“不對啊,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走?你的父親那樣對你,你怎麼還要去美國呢?”
她的腦袋瓜突然轉過彎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開始第二場的審訊。
“他生病了,需要有人管理公司。”
一句話簡直是像在找冷冰冰的工具人。
“你妹妹呢?”
謝辰沉默了一會:“她的身體一直不是太好,要讓她盡可能輕鬆。”
謝楚因為遺傳的緣故,在極年輕的歲數就檢查出了乳腺癌,為了不給她增添壓力,加上她的興趣在當一個旅遊博主,就給了她足夠的股份,讓她遊山玩水去。
沈清消化了好一會:“就因為這些你就要離開?”
“不止這些。”謝辰愈發靠近的身體讓沈清向後挪了一點距離,雖然房間中開著暖氣,可謝辰身上不知為何散發著更熱的氣息,他半闔的眼睛有些讓人沉淪。
室內的溫度在攀升,抱著枕頭的沈清反而被捂出了絲絲汗。
謝辰被風吹得略啞的嗓音在熱風中像醇香的酒,散發著醉意。
“我在逃避。”
也許他和他的父親多少是有些相似之處的,對待事物自我封閉和逃避。但慶幸的是,他在離開的時間裏把自己的感情和渴求想得很明白了。
或許是父母的故事警醒了他,又或許是他本就和父親不同。
一個人生命十幾年中的太陽,是他不能失去的。
沈清皺眉,看著謝辰越來越低就要倒在床上的身軀,很不客氣地伸手抵住了他下墜的肩。
“逃避什麼?你別睡,把話說完。”
“逃避……”
“?喂!謝辰!”
沈清炸毛了,謝辰忽然像座山沉重地倒在她身上,壓在她的大腿上,她的身體忽然顫了下,捏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