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和親(2 / 2)

我喉嚨抽緊,就象要就此枯朽下去。覆在眼前的身影就象重重疊疊的無望。“跟我走……”隻有看不清她的時候,才不必思考要不要將這樣的話宣之於口。

我過去的人生已經是這樣了。

做小伏低,從未表露過想要什麼,又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不能任性?我告訴自己,這輩子隻此一次不惜代價的爭取。隻有這一次的任性。

我要挽留她。

我不希望她落到那樣貧瘠而殘酷的環境裏,權作帝皇穩固政權的一枚棋子。孤零零地,在黃沙漫天的地方日複一日將一雙靈動的眼睛熬成兩口絕望的枯井。

她的沉默讓時間一點點地凝固。這裏成了小小的牢籠,困住了我們。外麵的電鳴雨聲都隻似沉寂中僅剩的一片悲鳴。僅片刻,她用極小聲的嗓音,平靜而有力量,輕易便摧毀了我的妄想和希望。

“青相表姐初聽到要進宮冊封去和親便哭鬧不止,到帝都城後的每一日都過得傷心欲絕。我不懂,她既然有自盡的勇氣為什麼就不敢在那樣的困境中闖出一片天地呢?後來舅舅告訴我,她那樣嬌矜的人落到茹毛飲血的部落人手中,會被吞噬得骨頭也不剩的。我讓她別嚎了,舅舅會傷心的,大不了我嫁。其實我活得很簡單,隻想吃得飽,穿的暖。這世上應該有許多與我一樣願望的人,可他們連這樣簡單的日子都不能夠滿足。也許,等到邊境的貧民可以不用容忍異族的欺負,也不會擔心食物會隨時被人搶走……十七郎,我會努力活到能夠重回帝都的那一天。”

她菲薄的輪廓在微弱跳動的燭光映襯下逐漸暗淡。那樣的波瀾不驚,卻緊緊地牽連著我心中的恐慌。

是的,跟我走,然後呢?

我隻能又回到那個黑暗的冷殿裏,冰冷的金磚上蜷縮枯坐,獨嚐寂寞。入眼的都是蕭索莊嚴,仿佛掙紮著目睹過的那十裏軟紅盛景隻是錯覺。

這樣大的風雨,注定是留不住人的。迎風清冷,背雨便蕭疏,我要怎麼帶著她穿過重重宮牆,回到這個需要害怕的冰冷地方?我連自己都不確定能否活下去,哪怕付出生命,又要如何保全她,給她一輩子的光陰?我的生命就應該從她流光轉瞬的眸子中遺忘下去。

此後多少次午夜夢回,春雨點滴落夢痕,我驀然驚醒。夢境中的飛紅點翠,宮牆往事都隻不過化成一尊豔冶濃麗的雕像,華衣繁複,麵容清冷,笑起來淡淡的,連聲音也是淡的,隻是寂寂望著我,小聲反問——跟你走,然後呢。

窗牗猛地被狂風驟雨擊散,煙羅色的紗帳被刮起的風起伏翻飛,殿裏是熄了燈火的昏暗寂靜,我在一陣吱呀哐當的門窗撞擊中驚詫起身,重重地呼吸,清晰地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與急促的喘息。

外間電閃雷鳴,夾雜著一串慌亂的腳步聲。

小漁手裏執著一盞琉璃罩燈,匆匆疾步至榻前。明暗閃爍的燭光照亮她輕輕皺起的擔憂的眉眼。

“殿下……”

我凝神,望著她蒼白的麵容許久,終於清醒地知道自己從夢境回到現實裏。那一瞬,我低首拿掌心抵住眉眼,容顏的冷讓我顧忌被他人窺見。即使這麼多年過去,如今我已經十五歲了,再也無需旁人能重視我的所有。倘若對我再淡漠些反而讓我放心。

空氣潮濕又沉悶,彌漫著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冰冷和死味。小漁大約驚恐於我的臉色,琉璃燈小心翼翼地抬高,窺探著我的情緒,暗淡的光便細碎地刺著我低垂的眉眼。又是一陣風掠過,吹得案上新抄的書卷嘩啦作響,胡亂翻飛。她被引去了目光,訝然輕呼便疾疾奔過去,琉璃燈擱在地磚上,彎腰跪著匆忙將四散的紙張收回懷裏。

“不用撿了,隨它罷。”我望著她慌亂無措的身影,不知為何,這樣反而讓我忌憚。

謄寫祈福佛經,為我朝帝君誠心祈禱。可打濕了的經卷又有什麼用?而這些年裏,我所抄寫過的經書又何止十萬卷?日複一日,若僅此便真能佑我皇萬萬歲,那掌管天地運命的神佛當真廉價。不過是我用來告訴那些位高者自己早已誠心改過,無力反抗的障眼法。

小漁搖搖首,急切道:“殿下抄得這麼辛苦,不能讓心血都白費了。小漁相信總有一日君上一定能看到殿下的恭孝之心……”

“我說,隨它。”我冷冷重複。

她聞言走至我身邊時,懷中或皺或濕的紙張被緊緊攬著收在懷中,仿佛不能攥走。烏發濃眼,白色的閃電如裂帛般照亮她雪一樣的麵容,幾乎沒有了血色,隻是怔怔地看我,目色裏甚至藏了幾分惶恐瑟縮的況味。

我看她最後一眼,轉身沉目。並不知道她的執拗從何而來,而在這座冷殿中僅有的我與她,因此我早已磨光了所有意氣,失去了與她爭辯的能力。甚至到最後,我也隻好作罷,她要如何便如何,這樣的雨夜不是用來忿怒與慟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