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和親(1 / 2)

我無法再猜測所有人的命運,自己的,還有旁人的。

帝君病重,北疆南部落趁機發起戰爭,邊境向來貧瘠,如今戰亂更加民不聊生,餓殍遍地。當時因科舉舞弊案晉王暴斃一事,帝君一反常態將對北疆局勢更有把控力的羨九派至協理後續事宜,同年二月,另選朝中將軍平定北疆戰亂。

不料,將軍戰敗。八百裏加急,統軍的將帥一換再換,然而卻讓叛軍一路侵襲,甚至占領了不少沿途城縣,所到之處,燒殺擄掠,搜刮可以換取物資的錢財。

朝中讓羨九掛帥出征的呼聲亦愈發高漲。然而當朝帝君隻輕描淡寫地將爭議擱置,遲遲沒有下旨讓羨九平定北疆。君心難測,朝中無人敢揣測天子的用意。我卻知道,他隻是不願讓羨九的勢力再繼續膨大,哪怕用邊境數十萬子民的生死作為代價。

一直拖到如今濃冬時節,持續膠著的戰爭終於以南部落遞上和談書宣告暫時的結束。

連日不斷的瓢潑大雪讓糧食輜重的供給變得很是艱難,南部落的生存環境惡劣,發起戰爭隻是想掠奪資源與更好的生存環境。彥嵇朝耗不起,他們同樣耗不起。

和談書上的內容寫得很明白,南部落可以向彥嵇朝獻上可以換取糧食、布匹、皮草的黃金白銀三十萬兩,作為對等條件,當朝帝君雖無公主,但須將後宮中身份最為高貴的寵妃送往和親。

他們將此視為榮耀與和平的象征。

那段日子,宮中人人自危,議論紛紛,都在暗自揣測帝君到底會選中哪位宮妃派往和親。畢竟王侯貴女入宮為妃的不少,但誰也不想舍棄帝都的繁華前往北疆接受父死子繼的和親命運。此事影響範圍之廣,連身囚冷苑的我都有所耳聞。

臘月一過,宮中有大喜,宮人奔走相告。謝才人擢升為四妃之首,封號賢,於錦籤殿授冊寶。

翌日,賢妃盛裝臨殿見聖,主動請纓北疆和親。那一日,金鑾殿的大門緊緊閉著,直至落日餘光籠罩在皇城的每一寸。宮門開啟,一切如賢妃走下丹陛時平靜而未有踉蹌的步伐,塵埃落定。

據聞殿內帝君三次退辭賢妃的和親之請,以示對賢妃的寵愛與不舍。三請三辭後,賢妃表示為兩國的和平與邊境百姓的安定和親之決心不可動搖,再次上奏和親之請。帝君終於應下請求,賜綾羅綢緞,金銀珠匹無數,並下令擇日護送賢妃前往北疆。

時間一日日過去,我自窗戶望去,看到冷苑蕭條的景象,不由便想起往年她在花樹上掛上大紅的宮燈。枝椏掛了她的發帶,笑著遙遙向我招手。不知如今她是否也如從前,腳尖一躍,便踩上覆雪的瓊枝,輕盈落在樹上擎掛宮燈。

也許不會了,她如今是賢妃。

那時,我不再覺得孤單。我很喜歡那年冬天的一場雪,所以記了很久。可惜白白歡喜了一場。

我該自省,自己的失敗還有過去的天真。

恍惚間清醒,那夜小十七的到來並非求和,隻是告別。她的欲言又止與依依不舍都被我當作欺騙後的心虛。她卻從不曾向我說起欲往和親之事,包括願不願意,想不想。仿佛那一刻她的意願變得十分渺小,微不足道,隻是希望我原諒她。

她告訴我,她真正的名字不叫翠擷,也不是小十七,而是謝翠宜。

謝是大姓,分量之重正如當年那句“一謝一楊不及江南扶蘇氏”,如今扶蘇氏已不及當年坊間那句戲語,而謝楊兩家正值高樓起。

她走的那日,天色很暗沉,竟罕見地下起了大雨,故而兩邊夾路觀望相送的百姓不多。風瀟雨晦中,送親的隊伍延綿了一路的喜慶與豔紅,很是刺眼。

我從冷苑偷偷跑出來,喬裝後躲在安靜而有序的人群裏一步步地隨著。前方遠行的隊伍拉得長長,如同一條蒼茫而無法扯斷的線,沒有盡頭卻緊緊牽引著我的目光。

我並不知道那時的自己眼底裏藏了怎樣的情緒,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墨色兜帽下。

我想,我大約瘋了。

也許很快就有人發現有一位失勢的皇子擅自離宮了。可這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雨勢過大,送親隊伍於城外十幾裏的驛站停駐休整。天地間鋪開了一張密密的雨網,將所有無法逃離的都籠罩其中。

我安靜地望著她拖曳起盛大華麗的嫁衣,蓮步輕移,在攙扶下麵無表情地步上階梯。黝黑的眼珠,濃麗的眉眼,額間妖冶媚態的花鈿點綴著冷如霜花的容顏,她明明看起來身量纖纖,甚至還隻是小姑娘,臉嫩得圓憨青澀,卻如同一座豔質華容的雕像,不能擁有生命,隻配給世人供奉。

門倏忽被風催緊,一切都遠去。風聲淩亂,人聲聒噪,一聲緊似一聲,打響了驛館簷下掛起的銅製垂鈴。

我知道,她發現了我。

她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波瀾。神色愣愣,獨自枯坐在房中,仿佛隔著風雨與黑暗相望,久到也許她隻希望當這一切是自己看錯。我何嚐,不是也這樣希望。

她起身,一步步靠近,近到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麵容卻似乎能聽見對方細微的呼吸與心跳。彼此就停在那裏,不曾再進一寸,隔著子孫葫蘆落地罩,我躲在珠簾後的暗處,卻清晰感受到她的影子落在我眼裏,仿佛與我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