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安退了出去,崔扶風默看著賬本,一動不動。
近午,日頭自東往南,晃得人眼花,鏡工們歇工吃飯,從廳門外經過,三三兩兩往廳裏麵探頭,崔扶風半垂著頭,臉頰蒼白,嘴唇淡淡的灰,虛弱而無力。
鏡工們放輕腳步,默默走過去,離遠了,一齊罵。
“都是陶家不要臉,要不是陶家鏡坊仿製咱們家的銅鏡,咱們家的銅鏡售的好好的,家主就不會煩惱。”
“咱們家費了那麼多工夫,倒讓陶家白撿了便宜。”
“拾齊家的創新,還有臉自稱製鏡第一家。”
……
眾人不平憤懣,日落時分下工,看廳裏頭,崔扶風還在案前沉默坐著,對陶家的怨恨更深。
下山回家,大家一路行,一路恨罵不絕。
入夜,山裏一片沉暗,齊家陶家鏡坊依稀數點燈光,費家鏡坊卻是燈火通明,費家鏡工沒下工,工房裏頭試製。
費易平從工房裏頭出來,靴子把地麵踩得咚咚地響。
小廝忙奉茶,又擺晚膳。
“費祥敦呢?”費易平問,窩著一肚子火,陶家推出新品銅鏡一個月了,費家還沒製出來,錢沒賺到,麵子也丟光了。
“下奴回來了。”費祥敦喘著氣奔進門。
“去哪裏風流快活了?”費易平眯起三角眼,冷冷盯去。
“下奴盯齊家鏡坊和陶家鏡坊去了,陶家鏡坊得意著,齊家鏡坊的人氣死了……”費祥敦賠笑,一五一十複述齊家鏡工罵陶家的那些話,道:“郎君也不用氣惱,陶家先製出銅鏡,就成齊家眼中釘了,讓他兩家烏雞眼去。”
“挨幾句罵又沒什麼損失,陶家還是得意。”費易平恨恨道,長時間呆工房裏頭,臉上長滿痘痘,右眼皮下有一個痘摳掉了結了瘤子一樣的東西,跟著眉頭一顫一顫,像一條蟲子。
費祥敦自己生得也很是抱歉,還是不敢細看,低頭。
費易平三角眼轉了轉,附掌大笑,道:“隻是罵幾句於齊陶兩家都無礙,若是打起來了,可就不一樣了。”
“打起來?”費祥敦疑惑。
費易平得意洋洋道:“對,打起來,齊家鏡工如今一肚子火,隻差扔得火星子就炸了,你安排人,去扔這個火星子。”
一夜焦思無眠,翌日起床,崔扶風眼眶淡淡青黑,膚色暗淡。
雪沫侍候崔扶風漱口淨麵了,扶著她來到妝台前,拿出篦子釵簪,擺開胭石脂水粉。
崔扶風瞥一眼,道:“忒麻煩,別侍弄那些了,今日還穿胡袍,隨意盤個椎髻便成。”
又是胡袍又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椎髻。
因著穿胡袍騎馬方便,長裙大袖衫壓箱子裏快發黴了。
雪沫歎氣,她家二娘以前多美,湖州城裏,多少男人傾慕,多少女人妒忌,嫁進齊家後,風風火火雷厲風行,越來越不在意容貌了。
難不成真在齊家守寡一輩子。
“二郎稍等。”
門外傳來婢子說話,齊明毓過來了。
日日如此,齊明毓早上梳洗了就過來等人,然後一起去給齊薑氏請安,接著一起用早膳,再一起去鏡坊。
雪沫叮叮當當收脂粉蓋盒子,心中忍不住埋怨:又不是親姐弟,粘的這麼緊作甚,想把她家二娘困死齊家麼!
崔扶風從櫃子裏拿了一件胡袍自己穿上,雪沫的動靜看在眼裏,懶得說她。
雪沫跟董氏一般,總認為女人得有男人依靠,有夫郎兒女陪著,人生才算完美。
誰又不想夫妻恩愛兒女繞膝,若齊明睿不死,她也能過那樣的日子,齊明睿死了,她也不能隻顧自己快活。
齊明毓穿了一件正紅色胡袍,鮮亮的紅色襯得本就精致的臉更顯得麵白玉琢,眉間朱砂痣在晨光裏鮮豔奪目。
“大嫂!”看到崔扶風出來,齊明毓迎過來,個子很高了,跟崔扶風站在一起,不需仰頭就跟她平視。
崔扶風笑了笑,仔細打量,給齊明毓理了理衣領,兩人一起往外走。
“大嫂,日日呆鏡坊裏好無趣,你陪我外頭走走玩一天行嗎?”齊明毓勾住崔扶風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