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鑒正拿了軍帽要走。他不想把小潘兒的秘密講給任何人聽。他心裏由這不幸女子引發的不幸感,引發的沉重,劉合歡這種土頭土腦的花花公子是無法理解的。看看這個兵油條,自這兵站來了位年輕女人,他一天一件花裏胡哨的毛衣,皮鞋擦得比食堂的不鏽鋼高壓鍋還光彩照人。一個年輕好看的女人確實使整個兵站都有些失常的興奮,可劉司務這樣拿出全部家珍來打扮,采取明火執仗的攻勢,也實在太不浪漫。其他幾個兵還知道遠遠地彈幾首吉他曲,唱兩支灰心傷感的流行歌,彈的唱的都拙劣,比起劉合歡的拙劣,還是雅出十倍去了。在軍校時聽過很粗的話,是講邊遠地區當兵的性體驗的: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這樣說小潘兒很惡劣,她比貂蟬差遠了,畢竟還是看得順眼的,不是隨便闖入雄性世界的雌性動物,而金鑒對她突然有了層親密,是因為他知道了她所受的傷害。劉合歡醋意地笑著,像有撮合金鑒和小潘的意思:小潘兒這樣的女人真不錯,一看就知道能幹活肯吃苦,也能生會養,多實惠。你我這種人,她這樣的最理想。我說站長,就別在你那些書裏找“顏如玉”了。金鑒覺得這人真粗俗得無救,冷笑道: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劉合歡說:我怎麼啦?我這人就是實在,不去想軍校裏那些目中無人的大小姐。他戳痛了金鑒,他知道金鑒在軍校有過一個女朋友,是某個重要首長的女兒。首長為了自己女兒好,便把不夠格做他女婿的、小城鎮出來的高材生一筆批發到這老荒山來了。隨後金鑒的女友很快便成了“前女友”。金鑒尚未愈合的傷給劉合歡這一刀捅過來,臉變得疼痛而凶狠,脖子也粗了。他指著劉合歡大聲說:告訴你,我可不會跟你為個女人擺擂台!不過你他媽的要欺負她,我要看著不管,我是你孫子。我欺負她?!你他媽的不是有油水就撈,有便宜就占,能動手動腳就動的?老子警告你,你少打她主意,少在她身上動手動腳!劉合歡一臉嬉笑收住了,他從沙發上一竄身,蹲在了上麵。金鑒你他奶奶的犯什麼病?我稀罕在她身上動手腳?!我欺負她?她找上門來請我欺負我還考慮考慮!你少給老子提虛勁,誰沒看出來你一天三回往人家門口串!我不能串怎麼著?我是中尉司務長,我明天打結婚報告,後天娶了她,你把我咋著?!我一有權力二有自由!?兩個人發現彼此長期來的瞧不上、相互暗暗作對方的梗,此刻在一個小潘兒身上暴發出來。此刻劉合歡已站在金鑒對麵,金鑒略帶惡心地看著他臉上冒一層油,手指上的進口煙抖了他一地的煙灰。兩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臉紅透了,像兩隻馬上要鬥起來的紅冠子公雞。金鑒說,別把煙灰往我地上撒!劉合歡將煙往地上一扔,腳上去一碾,說:金鑒,要是你也想鬧鬧戀愛,明說一聲,我不是不能讓給你,就別裝正人君子,裝保護神!金鑒一根手指伸出來,指點著劉合歡,指點半天沒出來一句話。臉上是“跟你這種豬我還有什麼可說的”苦痛笑紋。劉合歡乘勝追擊:這都好商量——我為人大方,也是有公論。一個妞兒,你至於跟我別扭嗎?我讓給你就是了!金鑒嗓音壓低說:再說,我揍死你!行,拉出去比劃去,讓咱這些兵蛋子看看咱知書達理的站長為個女人也會揍人。走啊,怕影響不好啦?劉合歡你別來勁,四年軍校我也不是白混的,揍你我還能揍出個漂亮的來!你不揍你是閨女養的!走,咱們上操場上去,也好讓大夥讓那姑娘有個看頭!金鑒卻突然泄了氣似的,輕聲而惡狠狠地說:你這流氓。
劉合歡笑起來,重新抽出根煙來點:剛才她跑來告訴你,我怎麼流氓她了?哭得那個樣!我跟你賭咒,我碰她一手指頭我是閨女養的!那你是還沒來得及。這話說得對路,確實沒來得及。你是打算要去碰的嘍?怎麼了?你碰得我碰不得?劉合歡你狗日的聽好了,這樣的女孩子我永遠不會去占她便宜,永遠不可能去欺負她!她已經給人欺負得遍體鱗傷了!……你什麼意思——遍體鱗傷?金鑒在猶豫是否告訴他實情,陰鬱地看著地板上那個煙頭。他認為自己沒有叛賣她的權力。他說:反正她是個遭遇很坎坷的女人,被人欺騙、欺負,真的可以說是遍體鱗傷。我們做軍人的,不應該加重對她的傷害。她都跟你說什麼了?金鑒沒有直接回答,感動於某種神聖和高尚。劉合歡悶抽了半支煙,剛才金鑒那番十分十分學生腔的話不再讓他覺得滑稽了。他說:我怎麼會欺負一個孤零零的女人呢?說老實話,我是挺喜歡她的。他想,自己怎麼也學生腔起來了?他見金鑒已出了門,他窮凶極惡地抽了兩口煙,蔫蔫地起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