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醉人, 江上漂浮起星點漁火,被華燈映照得晦暗不清, 高大的遊輪華麗精致,偶爾傳來幾聲爭論,又在樂聲中漸漸泯去。
人們不得不承認,安平公主是聰慧的,她見證了白天唇槍舌戰,感受到身處漩渦的緊張氣氛,於是在散場前,邀請所有人參與晚宴。
都說酒桌是最能拉近關係的地方。遠離嚴肅莊嚴的辯論場,樂聲輕靈, 佳釀入喉, 夫子們談天說地,哪有白日裏針鋒相對的模樣。
南北兩派這樣和諧的場麵實在少見,年長夫子們表麵不動聲色, 心裏卻暗自稱奇。
本以為彙集意見相悖的兩派, 定會吵得天昏地暗, 沒想到吵是吵, 卻不妨礙這些人在酒桌上稱兄道弟,把盞言歡。可見他們之前刻意避開兩派共處的做法完全沒必要,既然溝通能解決問題,又為什麼要逃避衝突?
是他們路走窄了。
這次交流讓眾人見識到各家百花齊放的景象, 無論什麼身份, 資曆,派別,都有說話的權利,尤其是這次參與活動的女先生們, 雖然人數不多,但既然有膽量前來的,無一不有充分準備和強大的心理素質,所以每次發言時都毫不畏懼,思路清晰,有理有據,令人難以忽視。
她們代表了大多數女子的想法,但同樣的,惹惱了一些頑固的夫子們,正趁著酒意高聲痛罵,揚言明日就算惹公主不快,也勢必要扳回一局。
同伴連忙遞個眼色,不安地朝上瞥了一眼,卻忽然發現,高位空蕩,少女早不見蹤影。
“阿嚏——”
鬥笠薄紗下,紅衣少女忽然打了個噴嚏。
“公主,夜裏風大又容易著涼,您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們去就行,何必勞親自跑一趟。”
小桃細心地幫少女攏好披風,嘴裏念叨道。
陳茶揉著鼻頭,歎口氣:“甩手掌櫃可不好當。”
冷不丁就被反手插一刀,遠的不說,就說今天,要不是散場後無意聽到姑娘們的閑聊,她竟不知選票背後另有手筆。
“公主您是說成衣店的事情?”小桃稍微一琢磨反應過來,噗嗤一聲笑出來,“公主不是贏了銀子嗎,怕他抵賴不成?”
陳茶望著一臉天真單純的小桃,張了張嘴沒說話,滿腹委屈隻能含淚咽下。
賭博害人不淺。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進度條已經往不受控製的方向撒丫子跑開了。
她今天怎麼也得把它拽回來!
請客設宴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把燙手的銀子扔回去。
所以晚宴中途,她以醒酒為由溜出來,順便逃掉了滿耳虛偽的恭維聲,陳茶心裏清楚得很,這群讀書人自視甚高又心高氣傲,不會一場辯論就對彼此服氣,不過是因為她在場,表麵才顯得一派和氣,想真正放下成見,還需要很長時間磨合。
想到晚宴上那些人對女夫子排斥的態度,明天注定又是一場拉鋸戰。換句話說——她還得接著打坐。
陳茶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抬眼望去,夜幕一片漆黑,星子高懸一角,安靜詭譎中透著亙古不變的秩序,萬物都有自己的運轉軌跡,若不顧規律強行改變,結果隻能淹沒在曆史洪流中。
一陣女子的歡笑聲隨風入耳,陳茶停住腳步,抬頭見古樸的牌匾寫著“品如”兩字,房簷下懸著一排小燈籠,微黃燭光透過薄紙,三兩女子成群,挽手談笑,朱顏動人。
“小姐,你看!這……這也太美了!”
看到成衣店裏陳列的衣裙,小桃難掩興奮之情,忍不住伸出手輕撫,驚歎道:“奴婢聽說江都盛產雲錦,秀娘都是出了名的心靈手巧,今天可算見識了。”
這些衣裳若隻是精細就罷了,偏心思用得巧極,如小桃手上這件,薄紗如雲,觸感細膩溫潤,細看暗紋有光,似彩霞流動,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喜歡這件?”
少女熟悉的聲音驚醒了小桃,她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奴婢就瞧著新奇。”
“老板,包起來。”
陳茶微抬下巴,示意道。
“小姐……”
小桃回身望向少女,眼裏亮晶晶的,咧嘴笑得很開心,露出一排貝殼似的瑩白牙齒。
女店主走過來,視線驀然頓住,短暫的驚訝後轉為了然,她朝少女深深行了一禮,恭敬道:“安……小姐,是這件衣裳嗎?”
一挑選布料的年輕女子聞言忽然扭過頭,皺眉問道:“嗯?這件裙子不是說不賣嗎?”
品如成衣店分為三種衣裳,一種是正常賣,一種裝進盲盒,最後一種隻做樣品。女店主手上拿的這件,早被無數人看中過,卻都以樣品蓋不出售作為理由被擋了回去,難怪年輕女子質問。
女店主知道年輕女子的身份,怕惹出麻煩,於是陪笑道:“趙小姐,這位是本店的貴客……”
“連臉都不敢露,哪來的醜八怪?”趙小姐隨意瞥了一眼紅衣少女,無所謂地收回目光,不耐煩道,“這件裙子本小姐看上了,你,現在把這件裙子送到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