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五月,漢獻帝劉協親筆下詔頒示天下:即日廢除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官,另行設置丞相一職總攬朝政,司空曹操轉任丞相之職;自今而後,文武臣僚上書奏事,一律先行呈送丞相府製其輕重緩急,然後與尚書台共同審議裁斷。
這道詔書猶如在朝廷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塊巨石,立刻激起了層層漣漪。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官位之設,本是光武大帝劉秀中興漢室以來,為鞏固帝王之權而實施的“分解相權”之舉,他為了避免重蹈逆賊王莽權重傾國之覆轍,將丞相之權一分為三:太尉掌兵權,司徒掌禮法,司空掌庶務。而這延續了兩百年的分權於三公之政體,如今竟被司空曹操一舉打破,三權歸一,重設丞相,並由自己親身擔任此職,做到了勢壓群僚、權傾天下。
雖然朝廷對各方諸侯發布的文告中都冠冕堂皇地宣稱“曹司空剪除袁紹、袁術、呂布等逆賊,勞苦功高,勳名赫赫;非任丞相不足以彰其能,非秉國政不足以行其道”,但是各方諸侯心下都是雪亮的:曹操憑著自己削平袁紹、平定朔方、肅清中原之功,已在朝中樹立了極高權威,天子現在隻能“論功行賞”,以讓他獨攬相權的代價來安撫他繼續為漢室效忠了。目前,曹操手握重權,挾天子而稱尊,睥睨四海,其赫然聲威讓盤踞涼州的馬騰、蝸守益州的劉璋、蟄伏荊州的劉表、據有吳越的孫權等各方諸侯無不望而生懼,個個惴惴不安——生怕他抓住自己的什麼破綻便橫掃過來。
盡管許都外麵的人都瞧著曹操“廢三公、攬相權”這一舉動頗為破格,而實際上身在許都的人士都十分清楚,曹操在廢除“三公”之官製時,其實並沒有搞太多的花招。首先,太尉楊彪因足疾告病休養在家,他的太尉之位就暫時虛懸了出來,由禦史中丞郗慮代領著;其次,司徒趙溫在今年年初舉薦曹操長子曹丕,被曹操用一個“阿諛營私、選舉不實”的罪名參了一本,免去了他的司徒之位。一時之間,太尉之位虛懸,司徒之官被逐,曹操這個司空便一枝獨大了。於是,他乘勢廢三公之官製而攬三公之大權於一身,自然就水到渠成了。雖然曹操做得有些露骨,但是就他一步一步攫取相權的手法來看,許都朝廷裏的名士大夫們,一時也抓不住他的把柄發難,隻能眼睜睜瞧著他身居相位,大權獨攬了。
然而,曹操在表麵上沒有給許都朝廷名士大夫們留下攻擊自己專權獨斷的口實,但暗地裏抨擊他的謠言卻是紛紛而起,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當年董卓那麼橫暴專恣,尚且不敢廢除“三公”而獨攬朝綱,而曹操今天這一步跨得遠遠勝過了董卓,實在是野心勃發、誌在不軌;有人說獻帝在發出“廢三公、設丞相”這道詔書時,事前已被曹操派來的特使華歆催促了不下於五次,簡直是迫不及待、醜態畢露;還有人說太中大夫孔融在朝堂上看到這道詔書時,當場就從鼻孔裏冷冷地哼了一聲,給了曹操一個當眾的難堪……
不管外麵的議論如何繪聲繪色,如何紛紜複雜,一向我行我素、縱橫自如的曹操仍是興高采烈地在自己的府邸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賀宴。
慶賀宴是在晚上戌時初刻舉行的。丞相府的廳堂之內,燈燭四繞,火樹銀花,焰光通明,亮如白晝。
在廳堂正中的紫木方榻之上,昂然端坐著身穿紫袍的曹操。他身形雖不魁梧,然而那一副濃眉虎目、方麵鷹頷的堂堂相貌和那一派叱吒風雲、勢壓山河的咄咄氣質,於俯仰之際令人幾乎不敢正視。
在他所坐木榻兩側的長席上,右邊依次坐著朝廷來的高官大吏:禦史大夫郗慮、尚書令荀彧、司隸校尉鍾繇、吏部尚書華歆、諫議大夫王朗、散騎常侍賈詡、黃門侍郎楊俊等;左邊的長席上則依次坐著丞相府內的僚屬:軍師荀攸、主簿司馬朗、東曹掾毛玠、西曹掾崔琰、軍祭酒董昭。而董昭的下首,卻坐著兩個年齡相仿的青年文士。他倆一個身著光潔錦衫,麵目俊秀,顧盼流連之際神采飛揚;另一個則身穿樸舊黑袍,方臉圓額,峻眉深眸,氣宇沉篤,仿佛有些矜持地微微垂首而坐,目光隻靜靜地盯著麵前的桌幾,很少抬眼起來東張西望。